“全巴黎市民同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声;它对人们情绪的冲击就跟物理的冲击一样大。”
一位神父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一个挑剔的物理学家可能会指出炮声无法传遍整个巴黎,不过,这句话至少对身处杜伊勒里宫的人们适用。
西侧花园尖叫怒骂连连。正接受搜身检查的客人们惊恐地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美轮美奂的宫殿中间升起的滚滚黑烟,就好像一幅精美油画泼上一团墨水。
“开战了吗!”
“王后?王后的军队打来了?”
“她不管国王了?”
“她要杀掉国王!”
“快,快让我们进去躲避呀!”
“不管了,我们快逃出去!”
炮声一阵接着一阵,而花园上好像开水煮沸,士兵的猛砸的枪托已经无法控制场面。
“你们想让我们在这里当活靶吗!”
“王后打不进来!只要你们原地不动,就是安全的!”军官一边指挥下属,一边大喊。
“胡说!”□□躲在人群中鼓噪,“这里没有堡垒,根本守不住!”
王后从别的途径收到消息了吗?她知道孔蒂亲王的行动吗?国王安全了吗?
连续的疑问不断浮起,当务之急只有一个:搅乱局势,趁机逃出去。
而东侧卢浮宫,一大一小两支队伍也听到了轰隆炮响。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孔代当即大喝:“王后进攻了!你还不立刻回去防守!”
实际上,他还无法判断是何种变故。假如艾吉永发觉是他带走了国王,一怒之下对他的军队开打,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对这位不了解内情的瑞士近卫军中队长来说,这个推测很合理:杀害国王的最大助力本纳里奥,趁机进攻,显然是一环套一环的计策。
但他的谨慎没有因慌乱而立刻褪去:“请问阁下,您也一起回防吗?”
孔代大怒——这不是装出来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要紧时刻离开杜伊勒里宫?!就是担心王后会有这样的举动,想绕开她先行进行别的部署!假如你没有耽误我的时间,说不定——”
他猛地住嘴,好像气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脸上终于出现了动摇。
“好了。”孔代缓下语气,“你本来也不知道。但现在还来得及。我要去干什么,不是你这个级别能听的。不过,看在你忠于职守的份上,我破例解释一点。王后是女人,不会随大部队一起行动,明白吗?”
中队长微微皱眉,片刻后舒展开:“明白了,阁下!愿上帝保佑您!”
和孔代的猜测相反,玛丽就在大部队中。
“我会做一个称职的吉祥物。”这还是她坚决表态之后,布罗意元帅才允许的。
出现在前线,军士们看得见摸得着,让他们知道为谁而战,亦要让他们知道效忠的对象绝非躲在后方,冷漠无情地利用他们。说是作秀也好,这种方法提高士气屡试不爽。
当然,身为吉祥物,是不会冲锋陷阵、也不该指手画脚的。
布罗意非常满意。
王后不是别人,而是既有野心又有实力的政治家;他虽然跟王后本人不亲密,但也能从她的手段中感受下强烈的掌控欲。然而,身在现场,眼看着布罗意不断发号施令,她竟然能够面不改色、一言不发,这样的忍耐能让任何一个君主麾下的将领满意。不仅是王后本身沉得住气,也是因为她足够给他面子;反过来亦说明他在王后的心目中值得这样对待。
就像他因为儿媳的问题曾经在王后面前表现的那些不礼貌,都被王后大度带过;这不单是大度,也是衡量后的心照不宣。
这一次,布罗意家族忽然帮助王后,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就是因为老元帅一直显得敌意重重。
假如艾吉永事先知道这一点,他还敢发动这场兵变吗?
布罗意微微一笑,对自己的手段相当得意。一方面麻痹了别人,另一方面也名正言顺地发泄了对王后的不满,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报告一下情况吧。”
他吩咐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得力干将,曾经打过奥地利、也打过普鲁士。从服饰上看就知道,清一色都是贵族——军装在战场上出现,是为了在混乱的战场中分辨敌我双方,所以士兵和低级军官必须穿着,而且颜色花俏;高级将领本身显眼,倒不必要穿。
老元帅特意请王后来旁听。对方既然尊重他,他自然也会付出对等的尊重。
“敌人已经没有什么反抗力量了。大概十分钟前,对面阵地只有零星的枪声传来。”报告着大捷,这个人的表情却非常慎重,“太过顺利了。”
虽然杜伊勒里宫不好防守,但原先有瑞士近卫军和贵族骑兵队,现在又有孔代军,不应该打得这么容易。
他们还不知道本纳里奥已经蒙主召唤,而孔代也和孔蒂一起反水了。现在艾吉永只能利用仇恨之心指挥瑞士近卫军,但刚刚磨合,未免不太顺手;至于骑兵队和孔代军,事先接到命令,正消极怠工。
不过,也不是完全推测不出来:“艾吉永想换国王,说不定他们因此起了内讧。”
也有人表示:“英国人入侵时,法国不得不团结起来。即便有内部问题,他们也败得太干脆了。恐怕他们本来就打算直接放弃这里,保存实力。”
还有人更加慎重:“既然是计划好的,说不定他们还会留下陷阱。”
“什么样的陷阱?”
“可能是炸药!找一些愿意殉死的士兵,在里面放置好炸药,等我军进去之后就点火……”
玛丽看着他们,有点意外。火药虽然已经发明了很长时间,但具体运用总是要在实践中慢慢摸索。这些平均年龄在五十岁的老将领能够想到,说明他们一直关注着新发展,而不是守着旧荣耀地老古董。
“有什么应对措施?”
“随队推水桶车进去,见到火苗立刻浇灭;密切注意所有神态可疑的人,有疑问可以先开枪。还有,一次进去的人不要太多。”
布罗意发话:“如果有意外,对伤亡的士兵和家属加倍抚恤。”
无论有什么措施,本质还是拿人命去探路。在这个时代,也只能做到这么多。如果说不幸中有万幸的话,那就是□□即便是改进过后也威力有限;如果是她的研究基地正在研究的苦味酸、甚至□□的话……
“陛下,您有什么补充?”他象征性地问。
玛丽回过神来:“元帅可靠,您的下属也可靠。不过,为国王着想,我希望行动推迟10分钟再开始。”
这是她第一次提意见,布罗意有些意外。不过,她的密探进宫营救国王,是应该给他们一些时间。这不单是部队的事,也涉及到与其它部门的配合。
这样的意见没理由不接受。
稍晚,雅诺传回消息:艾吉永等人抛弃守军,早已逃离,国王也不见踪影,很可能被挟持走。他们正扩大调查范围,追踪离开的车队。
与此同时,贵族骑兵队和孔代军也挂出了白旗;只有少数幸存地瑞士近卫军还在抵抗。
无论艾吉永逃到哪里去,这场兵变的胜负已定。
玛丽对布罗意点点头,便离开了营帐。
她和朗巴尔在自己的营帐中默然相对。过一会儿,轰然巨响传来,震得她们耳朵嗡嗡作响。
杜伊勒里宫果然爆炸了。
北端的百里叶宫的两处爆炸引发来大火;火势蔓延得很快,好像一条发怒的龙在喷火。火舌又引爆了几个没来得及察觉的火药桶,将这座曾耗费无数血和汗的华美建筑彻底卷进毁灭。面对这样的火势,救火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
为了挽救紧紧相连的大画廊和卢浮宫,布罗意紧张地调派人手,在南端拆房子。
八成人及时撤了出来,其中包括被扣留的庭审观众。大约有三十到五十多人没能再见到他们的亲人;但具体数目没办法统计。
“它本来还可以再矗立九十年。”朗巴尔望着在红与黑的吞噬下逐渐死去的古老建筑。
穿越就像往池塘中扔一块石头,谁也不知道激起的波澜会是什么形状。
“上次夏尼说你可能已经死了。”玛丽忽然说,“她坦白自己是故意的,并且建议我要好好考虑你的权力问题。她担心你会——”她想起一个典故,“‘黄袍加身’。”
朗巴尔会心一笑。
“其实,那时候我确实被逼着想了很多,可是方向和她完全相反。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呢。”
“玛丽——”
“死亡是每个人都必须要考虑的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这座杜伊勒里宫。或许我甚至比历史定下的时间还要早死。”
她不是在感怀人生,而是真真正正地在考虑。察觉到这一点,朗巴尔收起担心,表情严肃起来。
“假如我死了,我想在法国做的事,我想要救的人,就都完了。在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之后,我不想简简单单说一句‘无所谓,这本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然后耸耸肩。既然开始了,那就要用最大的努力来保证成功,即便我的性命不再。”
“果然是你会说出来的话——连死后的事都要操控。有什么计划了吗?”
“最简单的笨办法。夏尼不希望有第二人能替代我,我却需要第二人。第二人不够,我还要第三人做保险。”
“不是我脸皮厚,第二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除了你还能有谁?”
如果夏尼知道她的想法,说不定要问她是不是疯了。就是其他王后党,也要大吃一惊。即便是亲生儿子,受到君主猜忌和压制的例子不也比比皆是吗?就是玛丽的娘家奥地利,就有现成的例子;特蕾西亚皇太后和约瑟夫三世的之间的矛盾众所周知。而选择一个外人做“第二人”,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