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海军检阅不针对任何国家,.”
这是法国外交部这几天最常说的一句话,对象则是各国面带关切的驻法大使。
然而这种冠冕堂皇的官话,大使们也只是听听而已。
王后玛丽在什么地方检阅海军?加来。
加来又是什么地方?法国离英国最近的港口。
后世的英法海底隧道,法国一端的起点就是加来;从隧道开车走,半个小时就能到英国。在晴朗的天气,站在加来海边向西北眺望,还能隐约看到海峡对面的多佛尔。
在这里检阅海军,说不针对任何国家,骗谁呢?
葡萄牙大使回到自己的公馆,想到法国外交部的答复,就觉得无奈。
两国宣战之后,就会互相撤回大使;然而有些消息总是要传达的,这时候中立国就派上用场了——葡萄牙则是这次的中立国之一。
英国想借他们打探一下法国的用意,葡萄牙大使一点也不意外。但法国的回答,让他有种面对一颗光溜溜的玻璃球无处下手的感觉。
“要怎么回复里斯本?”他的随员秘书问。
大使几乎想揪掉自己的头发:“把法国人的原话写上去。”
也不知他的国王见到这样的回复满不满意——虽说是替英国打听,但这里面也有葡萄牙本国的利益在。
英法两国在陆地上开战不关葡萄牙的事,但如果他们在海上打起来,就不一定只在英吉利海峡了。英法都是殖民大国,海军全球跑,谁也不知道冲突会在哪里发生——如果玛丽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点头赞同。她看过《怒海争锋》。
葡萄牙曾经在海上称过霸,但现在国力衰退,得万分小心被殃及池鱼。
连远至新大陆的美国都在担心。美国才建国不久,一穷二白,养不起大海军,独立战争时海港常年被英国封锁得出不了头,只能祈祷两**舰打架的时候离他们的港口和商船都远一点。
各国公使从官方拿不到明确答案,只好循着各种渠道、使出浑身解数打听小道消息。
在巴黎的他们还不知道,海上其实已经开打。
“国王陛下,王后陛下,这就是这次检阅的全部内容了。”
蒙日报告完,也长出了一口气。没有纰漏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王后满不满意,这不是他现在能把握的。
虽然监管殖民地的海外事务部已经分了出去,海外部长也正式上任,他的职务只剩下海军部分,但他还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从被上面重视开始,他的日子就没有省心过。
还年轻的时候,他在王室工程学院里,每天只要完成一些图纸工作,剩下的时间就能用来研究他心爱的数学。但自从他发明的画法几何学被上头发现、他获得提拔以后,繁忙的日子就接踵而至。
拉瓦锡和拉普拉斯同情他,曾联名写信劝说王后“不要浪费蒙日在数学上的天赋”。而王后的回复则是:等找到一个像蒙日那样既了解海军又精通工程学并能管理庶务的人才,我就放他到研究所去。
两位好友沮丧地把结果告诉他,蒙日却很满意,觉得看到了希望。
按理说,他没有在海上打过仗,担任海军大臣有点不够格;所以当初他上任海军部长时,王后说只是暂任,他信了。没想到这一个“暂时”就“暂”了两年。
后来他渐渐摸到了王后的心思:这位王后,对坚船利炮有常人难及的执念,所以更倾向于任命一个有工程师素养的人担任海军大臣。而蒙日恰好又担任过海军考官,熟悉海军事务,是王后心中最符合的人选。
至于海军作战方面,看看陆军正在搞的参谋部制,他怀疑海军也会照葫芦画瓢,今后海军将领将要往上爬,就得走参谋部的路线。
她的这封回信,证实了他的猜测,也给了他努力的方向。
当然不能指望接班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与其到处碰运气,不如创造条件培养。现在他没事就安排海军军官到工程学院听课,或者安排学院里的老师学生到海军舰队、工厂里参观实习。
玛丽随他折腾。哪怕不提他的那点私心,这种交流对海军建设也是好事。
“成果不错。”
她对这次检阅颇满意。
新型船舰就像下饺子一样服役,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看着摇曳在海平面上的一面面风帆,玛丽忽然想起遥远的东方,她出生的那个地方。
离鸦片战争,还有大约50年。
离甲午海战,还有不到100年。
她记得看过一部电视剧,许多情节都忘光了,只记得一个:
北洋水师的经费全被贪墨,库中没有弹药,水师空虚。为了震慑有觊觎之心的外国——特别是日本——北洋水师在各国大使和记者面前进行了演习。大炮响起,外人不知道放的只是空包弹;靶船上则事先安排了士兵舍身引爆,假装命中。
砰砰两声,炮弹两发命中,引来外国人的惊叹。
在小小靶船上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普通士兵,并不知道他们的牺牲最终换来的只是泡影。经此演习,日本反而更加警醒,节衣缩食地购买新型军舰。
现在玛丽同海军有了更多接触,已经知道这只是虚构情节。没有现代技术的船只连续两发炮弹均能命中那样距离的一艘小船,那不是实力强大,简直就是上帝附体,现实中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恐怕换来的不是惊叹,而是质疑了吧。
但是,虚构背后的那种愤慨和痛苦,却是真实的。
玛丽忘不掉那一段情节,也甩不掉对坚船利炮的追求。
只是,当这些威风凛凛的巨无霸在她面前一一展现时,她也看到了军舰上飘扬的一面面金百合旗帜。
那虽然不是侵入中国的蓝白红三色旗,却也未必对中国友好。
一艘好船运气不错的话能用几十年;或许她现在下令建造的军舰之一,将来会在中国海域耀武扬威。她现在为法国打下的基础越好,将来插进中国胸口的匕首就越利。
她不是万能的。驱动列强的是利益,哪怕她足够长命,在有生之年管住法国,也管不了死后。
何况没有法国也有别的国家。
中国需要改变,但她改变不了中国。
即便她有心给中国送技术送装备,那个自给自足的帝国也没有内生动力去接受和发展这些。
送启蒙送新思想,更是困难。
推翻清王朝?在清朝统治尚还安定时,也如同蚍蜉撼树。中国毕竟不同于美洲、不同于印度。
终究,她也只能寄望于中国内部出现变革的因素了。
路易见妻子看完检阅,脸色反而没有一开始好看,心里有些担忧。
在他看来,这次检阅相当完美;船只状况良好,船员训练有素。即便有什么问题,那也不是表面上的问题。
又见蒙日在一旁又尴尬又忐忑地等着他们说话,路易“咳”了一声,随意找了个话题:“这次怎么没见到那位女提督?”
蒙日忙回答:“埃劳索提督因为还有巡逻任务,没有赶上这次检阅。”
红发女海盗卡特琳娜在归入法国舰队后,自称全名是“卡特琳娜·德·埃劳索”。这个名字跟西班牙一百多年前那个有名的“修女中尉”很接近,恐怕是假名。
玛丽爽快地接受了。在她决定招徕这位女海盗的时候,就不再顾虑她的过去了。不管卡特琳娜有一个需要隐瞒的过去,还是像本人说的那样,因为自己是个孤儿,所以取了她心中英雄的姓名,这都不要紧。
任命文书下达的一刻起,卡特琳娜就是堂堂正正的埃劳索提督。
“没赶上吗?那真是可惜了。”
这位豪爽匪气的女性,路易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印象挺深。而且如果她在,应该可以把玛丽从她的心事中暂时解脱出来。
玛丽因他俩的对话回神,便点点头,和蒙日说起话来;内容无非是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一个水手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国王夫妇行礼之后,便匆匆向蒙日汇报:“长官!埃劳索提督的船队返航了!”
“怎么回事?”蒙日看了王后一眼,兀自解释道,“或许是她为了赶来觐见陛下,提前返航。”
“长官,她是带着战利品回来的!”
“战利品?”
蒙日吃惊过后,立刻兴奋起来。海上作战有一点和陆地不同,无论是俘虏还是俘获,都没法就地安置。如果数量太大,或者价值太高,就得尽快靠岸回港。女提督提前回来,很可能意味着一场大胜。
说话间,海平面至上,已经出现了高高的桅杆。
玛丽噙着微笑,对蒙日说:“去做你的工作吧。晚一点让卡特琳娜来见我。”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见到女提督时,玛丽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句话来。
红发提督正是成熟风韵的年纪;而她带来的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显得青涩可爱,满身稚气。一高一矮、一女一男,对比尤其强烈。
卡特琳娜应该不会打算把这少年送给我吧?玛丽脑子里转着荒唐的念头。
这女提督在虎狼之年,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委屈自己。还当海盗的时候,她就常对长得不错的年轻战俘下手,有合意的还会带在身边,腻了再放走。因为她长得不赖,不少人也是半推半就。
没想到,有一个男人在她背后到处吹嘘如何在床上征服了她,被她抓了个正着。她不多话,直接就把那男人杀了。
在她看来,这不单是面子的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要想压下这一群盗匪,就得比男人狠上十倍百倍。
从那以后,她要发泄,就只强要那种不愿意的,或者是还不太懂事的少年。
归顺法国之后,做事当然不能像当海盗那样放肆;经过玛丽的警告,这方面她收敛了不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玛丽真担心她又会犯下老毛病。
卡特琳娜只是大大方方地笑着,对国王夫妇行过礼,报告起了战况。
倒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两国开战,特许私掠船也忙了起来,在各条航线上埋伏着,劫掠敌国商船。卡特琳娜曾经是抢劫的人,现在反过来要防抢;好在工作内容差不多,都是在航线的必经之处,寻找盯着猎物的私掠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次战斗,情况又倒了过来。原来她扬帆出海不久,就看到一艘法国私掠船被英国海军打得四面逃窜。二话不说,她即刻下令帮忙;最终击沉敌舰一艘,俘获一艘,赶跑其它敌舰。私掠船进水严重,只好在沉船之前把人员和财物全部转移过来;卡特琳娜于是下令返航。
“那艘私掠船之前抢劫过两艘英国商船,这是抓到的一个俘虏。”女提督推了推少年,“听他们的意思,这是一个什么公爵的儿子,很值钱。他就交给您二位处置啦。”
赎金换俘虏的风气在欧洲也算“优良传统”了,根据地位的不同,要价还不同。玛丽看一眼路易;后者知道,这是让他跟孩子打交道了。
“我的孩子,你来自哪里?是哪位公爵的儿子啊?”路易口气和蔼。这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跟自己的夏洛蒂差不多。
少年抿了抿嘴,强自镇定地问:“您真的是法国国王?”
“当然了。”
他松了口气,用还未变声的喉咙说:“我不是公爵之子。我是俄罗斯女沙皇叶卡捷琳娜的外孙,俄罗斯皇储保罗的儿子,俄罗斯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我要求获得与我地位相称的待遇。”
路易和玛丽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度娘上经常能搜出的西班牙海盗女王卡特琳娜的生平,基本可以确定是虚构的,在英文网站搜不出关于她的信息。
本文的红发女海盗主要是为了致敬大航海时代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