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恪在官眷专用驿馆会见了乔老太太,老太太精神好的很,听说儿子要成亲了,这一路上笑声就没停,结果面前这个据说是儿子上司的英俊男人一见面兜头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人姑娘家里悔婚啦。”
“直娘贼的她为啥悔婚?!”老太太正清点从家里带来的大白萝卜,一听这话登时就急了,一萝卜cèi在桌子角上,大萝卜咔嚓断了个四分五裂。
“嫌令郎长得丑,如今的小妞都爱俏郎君。”燕子恪直言不讳。
“老娘儿子哪里长得丑啦?!小脸儿又白又圆,多福气!小娘皮不识好歹!”
“有那识好歹的,你儿子看不上。”
“啥?那驴日的小王八羔子还敢挑三拣四?!看老娘不卸他一条大腿!”
“您能做他主?”
“我咋不能?!老娘做主他小王八羔子屁也不敢放一声!”
“那您直接做主不就完了,姑娘家都愿意,三品官家的嫡出小姐,要模样有模样,要气度有气度,女红针黹理财持家样样精通,您说乐梓他犹豫的是什么?”
“恁个小王八蛋!老娘做主了!看他敢说半个不字,老娘打折他狗腿!”
“唯有一点,那姑娘今年才刚十三岁,年纪略有些小……”
“小什么小!老娘这个岁数不也嫁了他爹那个死鬼?!年纪小些才好,这媳妇就得从小养起来才知道亲!”
“呵呵,成亲的时间两家可以商量着来,这年头好媳妇不好找,先占下一个也就不急了,您说可是?”
“可不就是这样!那姑娘家住哪儿?我这就替那小王八羔子上门提亲去!”乔老太太说着就开始点自个儿从家里带来的土产,什么大白萝卜地瓜蛋子,还有一大罐子腌酱菜,“早知有这档子事儿我就从家多带些来当聘礼,贤侄啊,你看这些够不够啊?我这儿还有家里这些年给臭蛋儿攒下的娶媳妇钱,我这次都带来了,你看看,够不够?咱再穷也不能委屈着人家姑娘,实在不行我去贷些钱,哪怕利息高些也没事儿!”
“呵呵,不急在今天,您老先去后衙安顿下来,此事交给媒人去办,我看您还是同臭蛋儿说上一声,若他不同意也只好作罢,强扭的瓜不甜。”
“他倒是敢不同意个看看!你甭管了!这事儿我说了算!”
……
卫国公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近来是走了什么运势,接连有两家人请自己当媒人,而且有意思的是登门去提的第一家转头又请她帮忙给别人家去提——难得这么被人瞧得起,卫国公夫人自也是尽心尽力地办了起来。
陆夫人在家里接待卫国公夫人的时候,陆经纬还在办公署里,乍听提亲的男方是太平府尹乔乐梓还有点不太相信,怎么也想不通这位知府大人怎么就看上自家闺女了,小藕才多大啊,乔乐梓都多大了?!这位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
陆夫人一时没敢把话说死,送走卫国公夫人后就和江嬷嬷嘀咕起这事来——能喜欢上自家闺女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吗?乔知府每天那么忙,怎么就有空看上我们小藕了?这事越想越可怕。
待陆藕放学回家,陆夫人不动声色地言语间试探了几句,知女莫若母,心里顿时有了数,却也不急说破,第二日使人去打听了打听乔乐梓的为人和在百姓中的口碑,又约了几位相好的夫人到家中做客,同江嬷嬷一唱一和旁敲侧击地试探了试探乔乐梓在官圈里的官声,待卫国公夫人再度登门的时候更是仔细地问过了他的家世背景和履历,仍旧没有立时说死,再待陆藕回家时便挑明了问她:“乔大人使人来提亲,你觉得怎样?”
陆藕一愣,转瞬脸就红了,心下却觉得奇怪,乔乐梓从来也没对她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过啊,怎么这么突然就……
好歹也事先给个眼神交流吧!闷不吭声地来这么一下子,也太猥琐了……
难道是那个救饥方起到作用了?他一时高兴又无以为报所以只好以身相许?这也太性情中人了……
陆藕一时思绪纷杂有些无所是从,陆夫人也没急着让她给答案,只让她好好考虑考虑,但最迟不能超过三天就要给人家一个说法。
这个问题陆藕其实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可事到临头又觉得有些慌,忍不住写了字条给燕七,用蜡封着让人送去了燕府。
很快得了燕七的回信,见上面写着:“认定的事就不要犹豫,除非你觉得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慌也是正常的,谁也不是天生就习惯跟别人同吃同睡开始一段陌生的生活,但这条路迟早要走,也迟早会习惯,何必想太多?勇敢一点,不想要的生活你比谁都清楚那滋味,想要的生活已经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卫国公夫人喜滋滋地去了太平府后衙,和乔老太太道:“姑娘家同意了,然而有一点:姑娘年纪还小,只愿先定下来,待及笄了再办事,您这边的意思如何呢?”
“好好好!行行行!只要肯定下来,多咱办事都行!——这姑娘不会再悔婚吧?!我们家臭蛋儿年纪可不小了,再悔一次谁也耗不起!这一点您可得跟亲家说清楚!”
卫国公夫人也没介意乔老太太乡下人说话不讲究,笑道:“放心,陆夫人的为人最是端方有信,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守约。”却不提陆经纬半字。
乔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要给卫国公夫人包个一两银的大红包,卫国公夫人忍着笑收了,跟乔老太太商定了个日子就准备上门行纳采之礼。
怕乔老太太乡下出来的不懂官家规矩,卫国公夫人索性还好人做到底,从自家派了四个有经验的管事婆子帮着张罗,纳采这日便带了准备充足的一应礼物登了陆家门,见有玄和纁包裹的几案、羊、清酒、白酒、梗米、稷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五色丝、合欢铃、九子墨、金钱、禄得香草、凤凰、舍利兽、鸳鸯、受福兽、鱼、鹿、乌、九子妇、阳燧等物——乔老太太别看是乡下出身,能拿出来的钱和物是一点都不含糊。
陆经纬依旧不在府中,陆夫人受了礼,将陆藕的生辰八字给了卫国公夫人,之后拿回去问卜合八字,得大吉,乔老太太那里就开始欢天喜地的列定帖,帖子上细细写了乔乐梓的生辰八字、祖上三代姓名、成分、父母是否在堂,下头是聘礼明细,什么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山园,不分巨细皆尽列出,卫国公夫人到了这一步就更忙了,两家来回跑着通报商量,陆夫人那厢也要写嫁妆单子,前头同男方一样,下头具列房奁、首饰、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幔账等物,及随嫁的田土、屋业、山园等等,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什么时候两家都定好了聘嫁之物,双方就在帖子上签字,做为媒人的卫国公夫人也要签,而后挑个日子,代表男方这边带上帖子带上礼物,去女方家里交换这定帖,此桩婚事才能算最终做定。
乔老太太和陆夫人两边忙活着,乔乐梓陆经纬两个却都毫不知情,该坐衙坐衙、该糊涂糊涂,倒是燕子恪还抽空提醒了下乔乐梓:“既然令堂在京中,不如顺便上书请封。”
乔乐梓一想也好,虽然不知道大领导给不给批,反正先在他面前挂上号呗,燕子恪却给了准信儿:“一准儿批,家母的请封折子我今年也要递,连同令堂的一起搭个顺风船。”
这还有组团儿请封的呢?乔乐梓觉得好笑,不过有蛇精病在,自个儿老娘这封肯定是能到手了,回去开开心心地把这事儿告诉了乔老太太。
乔乐梓却不知道蛇精病打的是什么算盘,蛇精病只告诉给了自个儿侄女:乔老太太有了封诰,收拾陆经纬便更能如虎添翼。
他侄女给他竖大拇指:真黑啊!有这么一位彪悍的亲家母,陆经纬再犯糊涂再犯宁,直接打上门去没二话,像乔老太太这种泼辣果敢又因为没啥文化而不受礼教约束的古代大妈,绝壁是陆经纬这号又迂腐又刻板又糊涂又隔塞又假清高的奇葩男的克星。
关键是人乔老太太还可疼陆藕了,当朝民风开放,即便男女双方正在说亲或是已经定亲,也是可以在公众场合相见的,陆夫人就在卫国公夫人的牵线下找了一天带着陆藕去附近寺里上香,然后和乔老太太来了个“偶遇”,乔老太太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未来的媳妇儿了,瞧这小模样俊的,笑起来还带着几分让人疼到骨子里的羞涩,又文静又懂事,一点没有大家小姐的娇气,恨不能一把拽过来搂进怀里当亲生闺女疼。
从那次回去之后乔老太太就三天两头让人往陆府送东西给陆藕,什么红皮儿大鸡蛋,什么归元膏炖乌鸡,什么乔老太独家秘制腌酱菜,有一次实在不知道送啥好了,干脆让人牵了一头正产奶的母羊直接弄去了陆府:“羊奶.子最好,最是滋补,让藕丫头每天都喝一碗!”
陆藕又是笑又是感动,也隔三差五地给乔老太太送东西,什么帕子袜子新鞋子,抹额荷包汗巾子,全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高兴得乔老太太好几次险些在乔乐梓面前说漏了嘴——老太太没文化不代表没智慧,这事儿必须得瞒到换定帖的前一刻,到时候臭蛋儿这个小王八羔子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么好的小媳妇儿,他敢不同意!
乔陆两家都打的是先斩后奏的主意,陆夫人本就没指望陆经纬能给陆藕找个什么好婆家,也许家世背景能比乔乐梓好,而陆藕嫁过去能否过得舒心快乐,那绝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一次陆夫人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她想象不出、也无心去想陆经纬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陆藕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此时不豁出去还待何时再豁?为了女儿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不会畏惧,只要能把女儿送出这个牢笼,她便是用自己的尸骨去做打开这牢笼的钥匙又何妨!
陆家忙,燕家更忙,燕二姑娘的婚期就在明年六月,说是还有半年时长,但大府人家结亲,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打家具、绣嫁衣、做首饰,陪嫁的铺子庄子田地上的账目都要清点出来,纵是现在就开始着手也都显得有些吃紧,燕大太太在床上病了十来天,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不可能再更改的事实,只得强打着精神重新出来操持,怎么也是板上钉钉了,只得想着尽量给闺女往好里办嫁妆,不能让她委屈着——丈夫都已经是缺了一条胳膊了,这嫁过去后的吃穿用度上说什么也不能再亏欠了。
可是这时候赶得不好,正赶着进了腊月,府里过年的一应繁杂之事都还要准备,燕大太太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燕二姑娘索性直接办了退学,专心在家备嫁,白天里就帮着燕大太太分担些中馈,然而她也还要绣嫁衣、做婚前保养,燕大太太不得不请示了老太太,让燕三太太也跟着出来理事。
自进入腊月,府里哪儿哪儿都是一派忙碌,各田庄铺面上的掌柜佃户前来对账交租送年货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各类穷亲戚苦朋友上门来打秋风的,各省各地入京述职的官员想走燕子恪门路而登门拜访抱大腿的,每天燕府大门口乌泱乌泱的人,送走迎来川流不息。
除了要上学的孩子们和学龄前儿童燕小十,燕府里的每位主子都揽了一屁股活儿,燕老太爷历来就是负责家中收息庶务的,天天在外书房里跟外庄田铺的掌柜账房们核对账目,燕老太太在里头应酬打秋风的亲戚朋友,日日陪聊陪吃陪抹泪儿,嘴皮子都磨破了,还险没顿顿大鱼大肉吃出糖尿病来。
燕大太太揽总中馈兼给燕二姑娘备嫁妆,燕二姑娘则跟着她学习管理,燕三太太只分到了最细碎最没用的活,比如每天盯着下人们打扫、值夜、换班、查岗、传饭、请假、清点桌椅碗筷及各样摆设用物的数量等等,那真是又烦又累还容易得罪人,气得燕三太太在房里直劲儿骂燕大太太,然而又舍不得放下这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一点点小权力,每天都痛并快乐着。
燕子恪一如既往地忙,越到年下越是公事冗杂,有时候干脆下榻在公署里,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燕三老爷燕子恒,近视是硬伤,啥也干不了,就这样老太太都没放过他,让他每日下班回家后没什么事就写对联,不仅写自家要贴的,还要写送人的,反正这位看不清也不妨碍字写得漂亮,所以除了对联外还要写书法卷轴,预备了过年时当节礼送给朋友里喜欢书画的人家。
燕四老爷就不指望了,听说跑到临城参加什么赌友大会去了,能在过年之前赶回家来就不错。
燕七也挺忙,崔晞近来也休学了,专心致志地研究房车,崔家在京都有好几间木铺,门店后面有院子,木匠们平时就在院子里做工,崔晞每日都去那院子里指挥自家的能工巧匠们按着他画的图纸造车,燕七也去凑热闹,提供一些建议和比较先进的思路,比如利用齿轮、轴承、滑轮组等等机械零件装在车底连接车轮,可以力半功倍地驱动马车前行,否则马车里构件太多,造成重量过大,会给马也造成很大的负担。
“你已经跟家里说了?”燕七问崔晞。
“还没,”崔晞不以为意地道,“只说高医师令我在家中休养,我娘就信了。”
燕七也就没再多问,每天同崔晞一起造造马车,出去吃吃饭,逛逛街,买买出行要用的东西,日程安排得还挺满当。
不知不觉间时已进入腊月半,综武比赛的半决赛过后,两支进入总决赛的队伍也已决出,王者紫阳队毫不意外地连续数届进入最后决战,另一支将与之角逐冠军的队伍也没有什么悬念,是紫阳队的老对手麒麟书院。
在腊月十一的总决赛第一回合中,紫阳队以三人的优势客场战胜了麒麟队,腊月十八是第二回合,也是最终战,这场比赛吸引了数以万计的综武迷到场,然而场地毕竟有限,只有达官贵人及部分大半夜就来占地儿的平民进得了场内,大部分的观众都未能入场,只好在场外听个动静,这个时候有一类被大家称为耳报神的好事者就成了主角,在场内场外来回跑着汇报场中最新的动向。
“紫阳队开场先声夺人,炮担当余心乐远程出箭,直接箭杀麒麟队的将!麒麟队的将!”
“麒麟队不甘示弱,五个兵皆带了箭,连带着两个炮,七人连续放箭,场中形成一片箭雨!紫阳队的马阵亡!紫阳队的士阵亡!”
“麒麟队队长穆御干掉了余心乐!干掉了余心乐!”
“麒麟队的战神田深对上了紫阳队最强新人丁翡!田深对丁翡!这是本届赛事中最强的一场单对单决斗!”
“丁翡失一分!”
“丁翡失两分!”
“丁翡失三分!”
“丁翡失四分!”
“——丁翡阵亡——丁翡阵亡前击中田深——田深阵亡——双方同归于尽!”
“麒麟队炮阵亡!”
“麒麟队马阵亡!”
“——紫阳队帅阵亡!”
“紫阳队炮阵亡!”
“紫阳队突然展开了大举进攻!”
“紫阳队和麒麟队进入了肉博战!”
“紫阳队太疯狂了!我的娘!攻势根本无法挡!根本无法挡啊!”
“——紫阳队赢了!紫阳队夺魁了!剩下五人,全歼麒麟!紫阳队!四连冠!”
“噢噢噢噢噢!”
武玥擦了把头上的汗:“我天,光在外头听着耳报神报战况都跟着紧张出一身汗来,这要是在里头现场看,这还不得激动疯了?”
五六七八组合连带着武珽及锦绣综武队的几个队员没能挤进场里去,只得在外头站着听完了整场比赛。
“几时咱们的比赛也能有这么多人看就好了。”锦绣队员甲不无羡慕地道。
“前提是明年咱们还能打进精英赛并且再次遭遇紫阳。”锦绣队员乙十分悲观,“燕小七明年就不在了,这可是咱们队的一大损失啊。”
“燕小七你就这么忍心抛下我们不管啊?”大家把炮口指向燕七。
“被你们说得我心都酸了,”燕七道,“为证明我永远与你们同在,明年比赛上场时只管报我的名号!我在远方精神上罩着你们。”
“吁——”众人一起嘘她。
“要走多久?”武珽趁着大家一起往外挤着离场的功夫,将燕七拉到旁边问。
“没准儿,三五年都有可能。”燕七道。
“这是涂弥的意思?”武珽偏头看着她。
“嗯。”
“为什么?”武珽微皱起眉。
“我猜测可能是我碍着他了。”燕七道。
“为什么?”武珽再次追问,眼里带着审视和疑惑,“因为你的箭技几乎可与他比肩?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这个并不普通的普通大家小姐还有哪一点能阻碍到他。”
“我也想象不出,但是,五哥,我离京之后,如果你不很忙,最好找人时不时地盯一下他的动向,”燕七道,“届时我也会请我大伯留意他的,这个人……是不高兴了连亲爹都杀的主。”
武珽的眼神似乎是被震了一下子,转而凝重地将头一点:“我知道了,但你这么离京会不会有危险?需要人护送么?”
“我会小心的,需不需要护送的人还在考虑,待走之前再决定吧。”
“定下日子通知我,到时我去给你送行,顺便送你一段路,以防万一。”
“五哥你真好,我现在深切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少做梦。”
“我的少女心被你摔碎了。”
离了紫阳书院,燕七同众人告别后依旧去了崔晞家的木铺,进门却看到崔夫人披着条青缎面的棉披风正从里头走出来,燕七便上前行礼:“大冷天儿您还在外面忙?”
崔夫人笑嘻嘻地扶了把燕七:“我来瞅瞅小四儿成天在这儿鼓捣些什么,多大了还玩儿玩具!我这就走了,今儿还要去普济庵呢,你快进去吧,外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