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安的嗓音哽咽而细微,仿佛被沉重的哀伤所扼住,无法自由流淌。
抬手给他解开了被子的束缚。
“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江辞哼哼两声,抬手就把他那个面纱扯了,“就你这玩意差点吓死我。”
魏明安不言。
江辞拍拍身旁,把被子扯了扯,丢给他一半,“这屋可没地龙,滚过来!”
“你别岔开话题!”
魏明安和江辞都身量很长,两个人躺在这里,甚至有点挤。
“你这外面侍卫一大堆,我摸进来都提心吊胆的。这才让你别说话。”
江辞笑哼出声,“多什么啊,就十个。你太吓人了好吧,到底怎么来的!”
魏明安低声道,“骑马来的。”
江辞揪着他的耳朵,“你自己骑马来的?!你找揍是吧!”
魏明安梗着脖子不服气,“你还说我!半年了!你!一封信不回!你这一大堆东西,你到底...”
江辞低声笑开,“危险呗。”
魏明安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许久没有说话。
江辞娓娓道来。
讲了快一个时辰。
江辞说讲完了。
魏明安斩钉截铁立刻道,“我留下来陪你!”
江辞也几乎没有反应马上跟,“不行!”
“我当你侍卫,我不露面,我蒙面总行了吧”,魏明安嘟嘟囔囔的,“哪有那么多认识我的人啊。”
江辞叹了口气,“新帝初登基,京城不太平,真的。而且,你要是碰上当年参与的人,你就没命了。”
“那那那!”
魏明安噎了几瞬,“那我不出门总碰不到了吧,你,我,我住这屋!”
江辞又踢了他一脚,“你给我滚,这是住人的地儿吗!闹呢!”
魏明安翻身而起,手肘直着身子看他,“你在这儿待过。”
江辞默然。
“你看吧”,魏明安哼哼,“你真当我傻呢是吧。”
“总之就是不行。”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几瞬。
两个都铁了心的人,没有过多说。
聊的是别的。
魏明安越来越困。
可能和趁着夜色骑马赶来有关。
江辞勾了勾唇角,向他脖颈处劈去。
环视了下四周,剥掉了他的黑衣。
魏明安安安静静地昏迷着。
江辞穿好衣裳,打了个火折子,点了根迷香,关好门走了出去。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迷香燃尽。
魏明安呼吸平稳,昏了。
且醒不过来呢。
正合他意。
“家主,安排好了。”
江辞淡淡道,“你们五个现在就去,天亮之前摸清,注意行踪,我很快到。”
“是!”
江辞再次按开暗室的门。
蹲下身,把昏迷的魏明安轻轻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江辞笑了。
“下次见面,我们喝酒~”
魏明安已经换上了他的衣裳。
而他的那一套行头在自己身上。
江辞挠了挠他的腰,开始动手,“委屈你啦!”
一个侍卫扛着伪装过的魏明安,七拐八拐,绕来绕去,江辞跟着,两人飞快地出了城。
江辞该说不说,偷偷拍了下这“包袱”,想笑。
“驾!”
...
魏明安再次醒来,感觉浑身酸疼啊。
怎么黑咕隆咚的。
还被绑了。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动作,静静地的等着。
他才刚来找江辞,他俩就被绑了?
怪不得江辞那样草木皆兵。
等车止。
他也神经紧绷地被人扛到了一处。
但是很奇怪。
“绑匪”飞快地把他拖了出来。
“魏管事冒犯了。”
魏明安懵了。
他也懵了。
他看了看周围熟悉的陈列,又低头看看自己。
是江辞的衣裳。
他的黑衣不翼而飞。
他在云州,自己的宅子里。
面前这是,才见过的,江辞京城的侍卫。
魏明安激动的一骨碌站了起来,“江辞呢!我怎么在这儿!你给我放开啊!他人呢。”
侍卫老老实实答,“家主应该快到京城了,家主送您回来的,现在已经走了。”
魏明安嚷嚷,“你给我解开啊!江辞他怎么这样啊!!他有危险啊!你们快回去啊!”
江辞这混蛋,派来了五个人。
屋子里五个人!
五个!
他才听他亲口说的,院子里就十个侍卫。
“得罪了,魏管事”,侍卫并没有动,并恭敬行礼,“家主说您会接受的,我们几个在你们下次见面之前,都会待在您身边。您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京城。”
“江辞你混蛋啊!!”
魏明安无力地向后躺倒在自己的屋里。
是的。
后来他几次想跑,都被这五个侍卫捉回来了。
慢慢的他就放弃挣扎了。
只管他的云州。
...
沈离冷不丁地又说一次,“所以再后来那次救你,还是你的仇人要害你吗?”
江辞笑眯眯地摊手,“我都说了嘛,你每次都像神兵天降。”
沈亭御托着脑袋问,“所以二哥,阿兄多久以后才报仇完啊。”
魏明安一声冷哼,剜了江辞一眼。
江辞悻悻笑着,全盘接受。
“一年多了。”
江辞摸了摸鼻尖,蛮尴尬的,“我吃掉了他们所有的生意,等稳住了些,就势力大了点了,不是人人喊打了。”
江辞敲敲轮椅扶手,“跑偏了好吧,我是说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做什么!”
“我都把王家吃下了还有人干这事呢!舔着个脸来我那儿说,你家就你一个了,背靠世家不受排挤,诸如此类的。”
江辞哼了一声,“我用他啊。现在还有呢,一边惦记我的钱,一边说士农工商,商在末尾,商户如何如何低贱,类似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别人所说,与我们无关,不入心,不动气。”
江辞很诚恳地望向他们几个。
“没用”,沈离抱着胳膊,一脸审视的样子。
沈亭御接话,“谁说你们,我揍谁。”
江辞扶额,“得,白教了。”
郭逸之插话,“后来呢后来呢~”
魏明安切了一声,“后来,谁搭理他!”
江辞乐了,“哥,你可是不知道,魏明安脾气可大了。好久没理我。”
郭逸之啧啧几声,“要我我也不理你。”
魏明安一拍大腿,“没错!”
...
江辞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最近那王家给他使绊子,他连栽好几个跟头。
陈典在给他的伤口上药。
江辞痛得呲牙咧嘴的。
“家主,切不可如此冒险了啊。”
“知道了”,江辞深吸几口气,“下去吧。”
他自己穿好衣裳。
面前摆着的是他亲自盯着的账。
烛火快不亮了。
江辞有点发呆。
猛的一下。
擦亮了一个火折子。
那些他吃不穿,摆不透的烦人手段,在脑中铺开。
他就像蛰伏的捕手,猛的撕破了黑暗。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敌人,最熟悉的领地,狠狠地撕咬下一块肉。
烂命一条。
怕什么。
几天后。
明天是魏明安生辰了。
江辞睡在暗室里。
不大不小的嗓音。
不大的地方。
望了望旁边叠着的那身黑衣,一咬牙,还是出去了。
他真走不开。
王家那大少爷,比他还大三岁,和他那恶心的爹一个模子。
他家的书肆和江辞自己开的书肆,近来摩擦不断,争斗不止。
江辞逮着他们家的客源抢。
前几天他去放了把火。
王家新进的一批纸材,烧了个精光。
气急败坏的王家大少报官抓他。
江辞声泪俱下地跪在衙门申冤。
全医馆都是他的证人。
甚至隔壁食肆,还有对面的铁匠,全都给他作证。
“大人!草民也要报官!”
江辞还说呢,你个阴狗派人打我,大人您明鉴啊。
后来就是他和王家大少全都被关进了大狱,两边都没证据。
江辞的管家来接他。
王家老爷和夫人一起来接王大少爷。
“爹!娘!”
“家主!你没事吧。”
江辞摆摆手,小声道,“没事,走。”
那张脸化成灰江辞也认得。
灭门之仇。
陈典又来了。
“家主啊...”
这次他不说了。
江辞又整了一身伤回来。
青一块紫一块的。
江辞呲牙咧嘴地笑了。
“你的药膏真好使,药到病除啊老陈。”
“家主!”
江辞挥挥手,陈典下去了。
趴在凳子上前胸疼,躺下后背疼。
怎么待着都不得劲。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下午了。
醒来听说王家要弄死他呢。
江辞嗤笑几声,吃了点东西。
交代了点事情,江辞有点精神不济,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经是亥时了。
夜晚有些冷。
江辞躺在床上,望着透进来的月光,有些怔愣。
“生辰快乐。”
江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诶。”
他还是又进了暗室。
日月交替,晨光微明。
雾气茫茫,带出些朝露的寒气。
魏明安早上醒来了。
今天是他生辰。
沉默寡言地洗漱回来,他这冷清的宅子里,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咚咚咚”,有人敲门,魏明安温和道,“进来吧。”
他这小宅子里,就他,和江辞给他的五个侍卫。
“魏管事快来吃吧,家主说今日您生辰,生辰快乐!”
魏明安微讶,“江辞给你通过信了?不是,他都给你说这种事,他不回我的信!他没说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这五个人的头儿,云归,垂眸淡淡道,“家主没说,您尝尝吧。”
魏明安噘着嘴,不高兴地拿筷子戳了几下。
是炒面。
一口下肚。
魏明安怔住了。
囫囵咽下去,魏明安眨眨眼,望向还没走的云归,“江辞做的吗?”
云归笑了,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叠过几层的纸。
魏明安把热气腾腾的面条暂放一边。
“展信佳。
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就这几个字。
魏明安咬牙切齿,“江辞人呢?”
云归淡淡笑,“家主夜里动身,走了一会儿了。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江辞写的时候笑得不行,一边想想魏明安抓狂的样子,一边笑。
为什么写两遍呢。
去年魏明安生辰他没回信。
“这王八蛋”,魏明安抓起披风就要出门,“云归你让开!”
其他几个人也来了。
反正魏明安把长寿面吃完了。
江辞还有先见之明地跟他们交代过。
“甭管魏明安怎么闹,他要出门都给他拦住,这犟种一定是要去京城的”,江辞一脸严肃,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顺着我摸到云州这里,这几天护好他。”
“哦对了”,江辞翻身上马,又停下,“他死闹,你们就给他干晕,软禁,什么都行。不用顾忌,我兜着。”
“家主小心!”
“知道了!”
全如江辞所料。
魏明安扯东扯西,就是要出门,绝口不谈京城。
“得罪了,魏管事。”
魏明安再醒来。
就在粮仓了。
铁桶守卫的粮仓。
魏明安无语,“云归!我要去铺子视察!”
云归油盐不进,“您视察粮仓吧。”
“你!”
魏明安气了个仰倒,“那你倒是让我出去啊!”
云归把小窗打开,“看看就行了。”
“云归!”
魏明安直接动手跟他打。
然后立马被制服。
“魏管事,这里您的书桌上的东西我都搬过来了,衣裳很多,如厕在那边,您的吃食会有人来送。”
魏明安气得要命了,“我生辰诶!你关我?!”
云归不答。
他把门一关。
这本来就没有对外的窗户的小屋,就剩魏明安一个人。
魏明安气得踢了一脚椅子,“江辞!你等着我不揍你的!”
老办法了。
后来云归再来,身上带了些血腥味。
“你受伤了?”
魏明安关切道,“上过药了吗?”
云归摆摆手,“没事,您可有不妥?”
“我出去就妥了。”
“那不行。”
魏明安还想溜呢,又被人家轻而易举地逮回来了。
“得罪了,魏管事。”
也是过上了另类囚犯的日子。
魏明安发现五个人每个人都有伤。
那天云归终于跟他说实话了。
“家主和王家争斗愈演愈烈,您生辰前一日,家主才从大牢里放出来,王家放话,要弄死家主。”
“每天也有人闯您的宅子。”
魏明安急了,“那你们快回去啊!快去京城保护他啊!走啊!”
见云归不动,魏明安吼道,“我就在这儿,不是有粮仓的人管我吗!你把我绑这儿来了还不放心吗!快滚呐!江辞连我都打不过!”
云归攥紧的拳头又松开,“家主那边有人,云州也是重中之重。”
魏明安沉默了。
他说的没问题。
后来。
三个月。
半年了。
江辞一点信儿都没有。
云归也没有京城的消息了。
魏明安甚至都习惯了这小屋的生活了。
那日。
小小的房间门,打开又关上。
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黑衣男子注视了他一会儿。
魏明安猛的惊醒。
一大团黑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呜。”
和以前的这个情景有所不同。
魏明安的手腕被绑到了床柱上。
所以呢,他不能揍蒙面人。
黑衣人扯下面纱,“是我。”
魏明安清澈的眼眸里呆了几瞬,立刻泛起了水雾,“江辞~”
夜露深重,江辞把黑衣脱掉,面纱丢到一旁,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好久不见。”
一年多了。
距离上次把魏明安打晕送回来。
江辞幽幽笑道,“我赢了。”
言简意赅。
魏明安拿脚踢他,“你这混蛋,还不赶紧给我解开!”
江辞嘶了一声,“我有伤噢我告诉你,到时候没死王家手里死你手里了。”
魏明安不舍得揍了。
活动了下手腕。
江辞抱着胳膊,痞痞的,“好久没做了,炒面好吃吗~”
“好吃你大爷!”
魏明安哼了一声,“生辰快乐,给你补上。”
江辞又笑了。
“我大爷也说好吃。”
“你个混蛋!”
魏明安咬牙切齿,越过他下床,“我找找有没有伤药膏。”
“怎可能有。”
江辞侧躺着,好笑地看着他。
真没有。
“云归不可能给你备那些东西的”,江辞眉眼弯弯,“这里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你用不到。”
魏明安又跨上了床,拎着他的耳朵拧,“江辞!我还没找你算账!给我打晕了送回来!十个侍卫你一下拨走五个!那么紧张的时候你跑过来给我做碗面!他娘的来都来了!还不叫我!噢!还把我关这儿来了!”
江辞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痛~”
魏明安哑火了。
江辞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又不是不清楚~”
魏明安嘟囔,“就是因为清楚!”
“可多人想要我的命了,我命大。”
江辞就轻描淡写地一处一处讲他的经历。
魏明安眼眶红的厉害。
他还是捶了江辞一拳,“我警告你噢,你再干这种事,我再也不搭理你了!”
江辞笑哼出声,“要不我再给你做碗面呢?”
“你滚啊”,魏明安骂,“一点也不好吃!”
江辞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行了,我魏大爷说好吃。”
“美得你!”
江辞认真道,“不过你真的挺厉害的,我去转了一圈了,真不错!”
魏明安展唇而笑。
他拍拍江辞,“辛苦啦!”
“嘿嘿嘿干什么!”
魏明安干脆利落给他捆了手系在自己手腕上,“你再敢打晕我试试看啊!看你受伤的份上不揍你了。”
江辞乐了,也懒得管了,“我睡会儿。两天没睡觉了。不走~”
魏明安又不敢动了,乖乖和他并肩躺着。
江辞特别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