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晨晨这边挂了电话,那边回了直播间,又说她临时有事,今天先播到这里。
她的目光盯上了弹幕,忽然愣住了。
【蒋晨晨,刚才叫你的人是小陶吧。】
【刚刚小陶也在直播,就是直播给你打电话。】
【唐婷甜欠了什么债了?】
【想到那样恶劣的父母要还一百多万好开心呀。】
蒋晨晨盯着电脑屏幕,脑袋“嗡”的一声——小陶是开着直播跟自己对话的,刚才的一切都被直播出去了?
心口跳得很快,又慢慢平稳下来,她深呼出一口气。
直播是小陶开的,谈话是她主导的,有什么责任也应该是先找她,而不是来骂自己。
对,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对现在的蒋晨晨来说,【娱记小陶】就是个巨人,有什么事儿,人家粉丝多名气大,她承担的责任就大。
有人担责的感觉让蒋晨晨放松不少。
“是的,我可以跟大家解释一下了,”陶庭相面朝镜头,落落大方道,“是我无意中查到了唐婷甜和之前的韩宁娜有关系,好像开了个小群骂我,而这时,她的工作室又对我发出了采访邀请,我觉得这个新闻应该细究,就答应了那边的采访。”
这话真假参半,直播间的观众当然是听不出来假话。
“采访前我就知晓了唐婷甜欠债一千多万,但我没觉得那是大事儿,之后她的自杀更在我的意料范围之外,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拿出打火机时的样子,真的是心有余悸。”陶庭相说道。
【心疼小陶,这真的是死里逃生了。】
【唐婷甜自杀是为了躲债呀,甜美滤镜瞬间破碎了呢。】
【唉,没想到这年头的小明星都超前消费,消费主义的洗脑真是太可怕了。】
【这样说的话,唐婷甜就是被小陶逼死的呀!】
看着有弹幕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陶庭相开口解释:“事实上,唐婷甜欠债的事情我也只能说是知道,又不是偷税漏税,她欠债就欠着呗,又没欠国家的钱,我没打算报道出来的,甚至都没跟她提过这一茬。”
——事实上是,陶庭相在唐婷甜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一茬。
【楼上的猜测真无耻,说是逼债公司的锅也不能说是小陶的锅吧。】
【就是,这件事,唐婷甜纯粹是自作自受,她以死逃债,真非善类。】
【竟然是和韩宁娜一类的货色,表面看着自强立志,实际上背后都是算计,也难怪这俩货能聚在一起说小陶坏话。】
【还有蒋晨晨,她的直播我看了就想吐,人都死了,就不要扰她清静了,直播间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实际上呢?连唐婷甜在老家的葬礼都没参加。】
“这点我应该要着重解释一下,”陶庭相盯着烧纸坑中的火焰,有一搭没一搭地摆楞着,“蒋晨晨跟我说,她做直播,是为了还上唐婷甜生前的债务,唐婷甜还欠了她一笔钱,她都想靠这次直播挣回来——不过甜甜花在她父母身上的那部分,应该用不着她还了。”
【因为这个而直播呀,也不难理解。】
【额,只想说,真要直播,能不能换个有直播经验的人来,蒋晨晨的镜头素养太差了,就知道哭,一点看头都没有。】
【这么一想,我都能理解唐婷甜的自杀了,活着是扰人的父母和还不完的债务,死去后父母并不会伤心,还能收一笔礼金,之前的债务也能够靠直播还清,还了经纪人的钱,死得还真值。】
陶庭相对着镜头点头:“我同样祝福她,祝愿她在天国,能比人间快乐。”
这一场直播效果不错,陶庭相的处事态度和出色表现得到了一众网友的好评,【娱记小陶】本来也没有什么实锤的黑料,优秀的表现就是加分。
——也别说没有实锤的黑料,她霸凌舍友的事情,好像被当事人承认了。
但目前的陶庭相还顾及不到那个。
陶庭相如果想的话,可以就此住手,唐婷甜自杀似乎已经形成了完善的前因后果,陶庭相从嫌疑中摘出来了。
可是,她是怎么欠这一千万的,还是有人在问。
陶庭相决定继续深挖。
回程的路上,她接到了来自卢文硕的电话。
“陶老板!”那边的卢文硕情绪有些崩溃,“你跟我说‘打草惊蛇’,没说你要往草里开意大利炮呀!”
是了,出发前,陶庭相让卢文硕去接触江景玲——大概率是虞轲在群里的托。
陶庭相原本的计划是从江景玲下手,看看其有无突破口,奈何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太适合曝出欠债之事惩治一下唐家父母了,陶庭相向公众公开了唐婷甜的欠债,之前打算的路就走不通了。
江景玲是个奢侈品柜姐,卢文硕借口和人搭讪了一天,本就是引起怀疑的时候,这时候陶庭相那边给他整了这么大个幺蛾子,江景玲瞬间就意识到卢文硕的不对劲了。
“那,你还好吗?”陶庭相问道。
“她当时盯着我,逼问我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正没法回答的时候,江景玲的手机打来了电话,是虞轲的——我急中生智,把江景玲的手机扔出去摔碎了,她正在让我赔她的手机。”卢文硕说道。
“你扔人手机没用呀,”陶庭相扶额,“果然人急了干啥事儿都不奇怪,你摔了手机,俩人用个电脑也能联系上吧,这有用?”
“有用,拖了一个半小时,”卢文硕说道,“之后她押着我去买手机,女孩子逛街属性发作,光个手机壳挑了半个小时,全整完安装好手机,我至少把她能联系上虞轲的事情往后拖延了一个半小时。”
陶庭相扯了扯嘴唇:“大哥,你走错频道了,我们这不是谍战片,这消息抢时间没用,俩人真晚了一个半小时联系上又能怎么样呢?”
“我在这个新手机里安装了窃听器,”卢文硕得意道,“跟踪记者人手必备的窃听器,我现在正在调试程序,等会儿能回来能听个直播。”
陶庭相的表情转向赞扬:“不错,很聪明的做法——但是你不是说江景玲对你产生怀疑了吗?她能一直用着这个手机?”
“我跟踪她的时候,看她被客人为难,还不得不赔笑脸,不是个手头宽裕的,五千多块钱的手机对她来说没那么廉价,希望她舍不得扔。”卢文硕说道。
“以及,陶老板,小的手头也不宽裕,五千多块钱呢,报销吧?”卢文硕搓手道。
“发票给老周吧,”陶庭相点头道,“这事情要是干好了,还有大红包。”
“正在时刻准备着!”卢文硕保证道。
“哎,来了,两个人通电话了,”卢文硕忽然又说道,他调试好设备,“我把听筒转接给你,听听她们俩说些什么。”
“网上的新闻你看了吧。”
“真没想到那个唐婷甜会自杀,还死得这么大张旗鼓,好歹是个明星,怎么赚钱那么少,人还那么脆弱?”
“呵?你以为明星都是光鲜亮丽的?真入了这行,怎一个‘脏’字了得啊——”
陶庭相完全不认识这俩人,以她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判断身份,给双方标注上了姓名。
江景玲:“我看了新闻了,轲姐,唐婷甜她到底是自杀的,这事儿跟你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虞轲:“难说哦,现在的娱记都属蚊子的,有点信息就像见了血似的往上扑,还一个比一个精明——我原本以为那什么个陶,从蒋晨晨那里拿了证据,会直接说‘唐婷甜自杀的原因是欠债’,正好可以引一波舆论说‘无良娱记逼死明星’,没想到啊,她没接我的招儿。”
江景玲:“轲姐是说她打了一波感情牌?影响大吗?”
虞轲:“公众已经站在她那边了,可惜了,这一步走不成了,如果她能在这风头正盛的时候被压下去,韩宁娜还有重启的机会,可惜了,这个机会,人家没给我们。”
江景玲:“她只是运气好罢了,对了,今天我……”
虞轲话锋一转:“对了,那个群快点解散吧,一个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恶心的家伙们,已经没人买得起货了,现在只是一群麻烦。”
江景玲点头应了:“——可那个群,是咱俩合作的最后一个群了,别的群聊里需要帮忙吗?我还可以继续做推手……”
虞轲的语气流露出几分不屑:“用不着了,这个群解散了,其他的群里也用不着你了,现在的人工智能发言推送,比人力成本低,我也有别的进货途径拿到奢侈品了,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
江景玲明显愣住了:“啊?那,可是……”
“没有可是,让你最后留在这个群里,只是因为这个群的质量比较高,人脑活跃,再加上那几个已经看习惯了你,一时不好换,”虞轲的语气就像是在丢掉一块垃圾,“现在,这个群聊解散,我也不用一天好几百地养着你了,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江景玲的喘息声格外明显:“可……”
虞轲已经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
陶庭相知道,虞轲急于在这个时候甩掉江景玲,是因为【娱记小陶】能通过群聊判断出两人的关系,陶庭相能顺着这根线往上爬,虞轲便抓紧时间和江景玲一刀两断,也是利落。
原来江景玲对于虞轲来说没那么重要,只是个简单的雇佣关系,虞轲随时可以消失走人。
——也就是江景玲知道不了太多东西。
江景玲被舍弃,陶庭相如果没有其他途径的话,单凭几张推销的聊天记录,无法把虞轲和唐婷甜的自杀绑定。
陶庭相……她目前还真没有其他途径。
“小陶,我们好像不能通过江景玲抓住虞轲的小辫子。”卢文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我大意了。”陶庭相眼神一低。
目前的情况,对于虞轲来说,她完全可以从容地全身而退,甚至在公众的视野中,她本人还一点面都没露,陶庭相把唐婷甜的死解释成“为还欠款”,逻辑上已经闭环了,至于为什么唐婷甜会欠债,各种猜测,总能填补漏洞。
这本也不是陶庭相的调查范围。
可能虞轲都没觉得陶庭相会真的咬死她,舍弃江景玲还是因为她真的没用了。
或者说,最好的情况、最好的调查结局,陶庭相能拿出铁证告诉公众,唐婷甜是被虞轲诱导购买奢侈品才欠债的,那又怎样,钱是唐婷甜自己花的,虞轲可没握着唐婷甜的手腕让她买包,到最后,虞轲依旧是无罪者。
陶庭相还会白白得罪了她,得不偿失。
这似乎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真相,江景玲被舍弃,是陶庭相唯一能通过这件事情联系到虞轲的线索断了,再要找到什么线索,对于现在正当红的陶庭相来说,付出的机会成本过于高昂。
就此罢手,似乎是最好、最聪明的选择。
“陶老板?”卢文硕叫了她一声。
“我似乎该放弃了。”陶庭相坐在车上,外面的天都黑了。
“看你的意思喽,我只是个打工的,大局为重就大局为重吧,虞轲本人作为网红转明星的典范,现在是当红的时候,脑残粉特别多,真要杠,不是明智的选择。”出于对工作室的考虑,卢文硕也在劝陶庭相放弃。
陶庭相闭了闭眼睛。
“但是我不想放弃。”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开口道。
“为什么?”卢文硕问道。
“因为我知道,像唐婷甜这样的女性,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还有很多这样借钱购买奢侈品的女性,困在自己的圈子里,不知道走向何方。”陶庭相说道。
“自杀,或者特殊行业,她们生生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又看不见回头的方向,如果我能把这一切报道出来,如果我能破圈,我能告诉她们新的道路,甚至拯救那么几个像唐婷甜一样的潜在自杀者,那这就是有意义的。”陶庭相说道。
卢文硕无奈扶额:“现在的学妹都这么理想主义吗?”
“可这些比那句‘怕得罪人’,重要太多了。”陶庭相说道。
“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记者,我可能会选择懦弱低调地生活,但是我不是,我现在拥有几百万粉丝,我都快进娱记排行榜前十了,那么多人关注着我,我挣那么多钱,我该担当起属于我自己的责任——”
陶庭相握紧了拳头:“得罪人又怎样,和旧时的朋友闹掰了又怎样,真相存在本身就有意义,不是旁人赋予的,而是内心追求的。”
“这理想——我过了中二就不再说了。”卢文硕叹了口气。
“但是我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自己肩负了拯救像唐婷甜这样的女孩的重任,我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我该继续查下去。”陶庭相说道。
卢文硕眼见着劝不动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不想干了?”陶庭相问了一句。
“打工仔没有拒绝劳动的权力,老板说干就干吧。”卢文硕把一腔反驳的话语咽了下去,他知道陶庭相是个聪明通透的女孩,自己能想到的坏处、困难,她肯定也心中有数,但还是决定这样去做,那就不是别人劝得动的了。
“好,诸位将士听令,我们以真相为目标,出发!”陶庭相手指前方,喊了一声。
卢文硕不想说话,这时候要是应和一声“臣在”,应该真的挺中二的。
“卢将军何在?”陶庭相问道,“可能与我同战!”
“臣在。”卢文硕回答道。
但,少年的意气从来不是贬义词,偶尔中二一次,好像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