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蒿闻言就笑了,一边仰着脸找树上的标记一边答道:“要说这咸阳宫有多大,真是没几个人可以说得清,孝公迁都至此的时侯,这咸阳城便已经十分繁华了,孝公便南面依着渭水,北面依着泾水建了这座宫殿,夫人想想,光这两水之间便有多大?”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概念,本来方向感就差,他这一说我就更迷糊了。
“咱们现在处的这个地方便是最早的宫禁,传说这个林子还是先祖的先祖叫人栽种的,后来先祖与先王和咱们陛下使人将这宫城一再向东扩建,这个地方倒是少有人来了。”张蒿一边耐心向我解释,一边抬着头仔仔细细地顺着树杆一个一个地找。
“这林子再往北就出宫了吗?”我伸手摸了摸身边这棵大树,这么粗的树杆,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再往北是马场和校场,也大得很!”张蒿随口答道。
我看着周围刚想继续开口问,突然听到张蒿高兴地喊道:“依,就是这里了吧?”
张蒿背着竹篓,快步向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跑了过去。
我也背着竹篓跟在他的后面跑。眼看着他三步两步跑上了那个土坡,顺着土坡上的树一棵一棵地找。
想是年月太久,树上的痕迹已经随着树身长得变了形,张蒿眯着眼睛,对着白帛上的图案仔细比兑了好几遍,低头又说了一句:“对,就是这儿,没错!”
他绕着树杆转了几圈又仔细地数了几遍,这才停下脚步,盯着脚下的一块地方说:“大概就是这里了。我先挖一下试试。”
我把身上的背篓取下来,也想上去帮忙。却听张蒿说道:“夫人,这样的粗活,您干不得,您只要站在附近帮我盯着周围 ,别被人看见了就好。”
我想想他正在挖的东西也是不寒而栗,便不再近前,只在旁边替他把着风。
张蒿在那树下又是刨又是挖了半天,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句:“找到了!”我赶快跑过去,却看到他正在挖着的那个坑里面,露出了一个坛子。
张蒿拿着小铲子,小心地把那个坛子从土里面刨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铺好的油布上。
那个坛子和宫里用来腌菜用的坛子差不多,年深日久,坛子上面的釉色已经斑驳,在这阴郁的光线下映出暗哑的光。
张蒿用手里的铲子撬开坛子上的盖儿。“扑”的一声闷响,盖子被撬开,坛子里面象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悲鸣。
张蒿伸长脖子向着坛子里面打量。坛口太小,里面的东西根本就看不清楚。张蒿抚了那坛子想了一会儿道:“夫人,你且往后站一站,我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坛子给砸碎了看看。”
“里面的东西不会被震坏吧?”我有点不放心。
“坛子里面全是蜡,这个天气蜡化不开,婴孩的尸体应该不会被震坏的。”
婴孩的尸体?我听到这几个字后背一阵凉,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张蒿拿起石头,敲打着坛子。“叮……咚……叮叮叮……”声音在坛子里呜呜咽咽地回响,如同鬼哭。
坛子“扑”地一声碎裂开。一大团琥珀色半透明的腊油向外一倾,掉落在坛子下面铺着的油布上,那团腊油中间赫然包裹着一个婴孩的尸体。
那是个刚刚成形的男婴。苍白瘦小的躯体蜷缩着侧仰在那一团浑浊的蜡质里,身上的皮肤又薄又脆,象壁虎的肚皮一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肚子上还带着一段长长的脐带,它的两条细小的腿蜷缩着,一只小手窝在胸前,另一只小手则努力地向外伸出,纤细的五指张开着,象是要拼命抓住什么一样。
那一张瘦小怪异的脸庞上皮肤几乎是透明的,两只黑漆漆的巨大眼珠透过薄薄的眼皮瞪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嘴角微微向上倾斜着,象是在哭又象是在笑。皮肤上有明显的青紫色瘢疤,却又满身褶皱,他看上去苍白,丑陋而又诡异。
我拼命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尖叫出来。
张蒿也被这具丑陋的婴孩尸体惊了一跳,壮着胆子咽了咽气,用那块油布将整块蜡油包裹严实放进背后的竹篓里。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叫。
我惊了一跳,捂着胸口看向身后。
原来是一只猫头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地蹿出来,盯着我们就是一声犀利的怪叫。
秦人向来以为猫头鹰不祥,它在这个时侯突然蹿出来吼这一声,也惊了张蒿一跳。
张蒿赶快伏下身子把那竹篓背在身上,盯着那只猫头鹰冲着我连声说道:“夫人,我得趁早把这个东西送出去给李大人!您先回宫里去吧。”
“没事!”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照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别担心!”
张蒿壮着胆子从地上拣了一块石头,向着那只猫头鹰砸了过去。猫头鹰扑扇了一下翅膀落到旁边的一棵树上,继续盯着我们看,就是不肯飞远。张蒿向我行了一礼,背着竹篓快步向树林外面走去。
我仰视着那只猫头鹰,它也在死死地盯着我。那一张怪异的脸庞酷似一个年迈丑陋的肥胖妇人,它恶狠狠地看我,眼珠一动也不动,一双大眼睛里装满了怨毒,那个巨大的瞳孔和婴尸那两个黑漆漆的大眼珠子为何那么相象?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实在想不通是怎么招惹了这只丑陋的怪鸟,为何它要这般死盯着我不放,我把帽子又往下拉了拉倒退着往林子外面走去,那只猫头鹰却突然尖叫一声,冲着我的头顶就扑了过来,一双利爪划破我的衣服,几乎抓到了肩膀。
那只猫头鹰在空中一个转身又落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嗓子里发出咕咕碌碌的怪声,突然又是一声厉鸣再次向我冲了过来。
我将手里的铲子用力向它一挥,捂着脸没头没脑地向树林外面冲去,天色已近黄昏,林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也越来越冷,我护着脸没头没脑地跑,根本分不清方向。
身后那只猫头鹰紧紧地追赶着,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犀利的哀鸣,那声音象个哭泣哀号的老妇,又象个哭哑了嗓子的孩童,一声声地嘶吼着穷追不舍。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冲撞到了它,让它这样追着不依不饶,我只能不停地捂着耳朵奔跑着,逃避它的利爪和那一声声难听的鸣叫。
低着头护着脸没头没脑地闪避,帽子已经被旁边的树枝挂掉,头发披了满脸,不知名的野草划破了衣襟,带着勾刺的树枝割破了手背。我就这么玩命地跑着……突然感觉到眼前越来越亮。一抬头,不知道几时已经跑出了那片树林,面前是一个空旷的操场,远处有几个白色的营房,操场上还有横木,刀械,沙包,木桩……
“嗷!汪……”
身后突然一声怪叫。
回头一看,一头壮硕的恶犬突然直冲过来。
我惊魂未定,撒腿又跑,那匹壮似小牛的恶犬却紧追在身后,不依不饶。实在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灵,怎么这些怪兽全都这么死命地追着我?
仓惶逃蹿,不辨西东,那匹恶犬突然纵身一跃照着我的后背就扑了过来,侧身一躲,它却一口咬住了袖子。
我拼了死命往外挣,恶犬的眼睛冒出凶狠的光,两排黑黄色的利齿死死地咬住我的衣袖,嗓子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突然把脖子一甩,那个袖子被它一口扯下,我自己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只恶犬把那截袖子抛到一边,又呲着满口利齿低吼着向我一步步逼过来。
冷汗湿了全身,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狼犬,自从在山里那次差点被狼群吃掉之后,我见到小宠物狗都害怕,而且面前这只大狗明显比狼还要再壮上一大圈。
我紧盯着它一步步地向后挪动身子,两股战战心惊不已,那只狗早已看出了我的胆怯,嘴牙低吼着越逼越近,突然将身子向后一蹲,用尽全力扑了过来,嘴里那一股腥热的气息直冲面门。
我吓得捂着脸往旁边一躲,脖子上整条大动脉全都暴露在它那两排利齿之下,下一秒钟,想那一腔热血便要溅出十步以外了!
耳边突然一声厉喝!一个盾牌平飞过来,重重地打在恶狗身上,直接将它击出一丈开外。
一个身穿重甲的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伸出大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抓起来护在身后。
恶犬在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冲着我们呲牙咆哮。这人把手一挥,从腰里取出一把带着铁链的狼牙锤掂在手里,冷冷地虎视着对面的恶犬。
恶犬被他的气势惊了一跳,缩着肩膀低声咆哮,却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身后传来一声呼哨,一群身着重甲的人跑了过来,在我们周围围成一圈。那恶狗听到这声呼哨,立马息了声,夹着尾巴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