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我的腿就完全软了,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一脑门子都是虚汗。
她终于要去找吕相邦来救小四了,她终于去了,天啊,小四,你有救了,尽管我现在没有十分的把握救你。但是,我们总算有了点希望,不是吗?撑住,千万要撑住,容儿她在等你,你的孩子也在等你,你一定要撑住,撑住啊……
回到寝殿,扶苏已经睡着了,我拉开他的衣领悄悄看了一下他的后背,小家伙雪白的后背上是一道紫红色的血迹,是被那些热乎乎的石块刮出来的,尽管知道他不会很痛,但是看着这么血淋淋的一道红印,还是觉得心下愧疚。
小家伙,好起来吧,赶快好起来。我把头靠在榻边的柱子上,闭目养神,这一夜我是不敢再睡了,我怕小家伙半夜又会烧起来。
迷迷糊糊撑到天亮,一个激凛醒过来,伸手摸摸扶苏的额头,还好,不那么热了,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只见张蒿走过来小声告诉我说,郑妃娘娘昨天晚上连夜出宫了,直到天亮才回来,一回来就钻在秋池宫里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真的去求了吕相邦。
我问张蒿,一到半夜宫门紧逼,她要想出宫是不是也要找个好借口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们的借口是,郑妃娘娘夜半心痛不止,要去吕相邦府上寻个未出阁时用过的方子。”
我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个借口虽然勉强,可是也是故意向我们证明她确是去了吕相邦府上,无论如何,诚意是拿出来了,但是到底成不成的,眼前还真是不知道……大祭司那边怎么样?”
“没有异常。”张蒿道。
“盯好她,第一别让她四处瞎晃悠,第二别让她乱说话。”
“是。”张蒿点头。
“陛下那边有动静吗?”我问。
“陛下眼下只是每日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别的事情好象也没有多问。”张蒿答道。
“哦,我明白了,去休息会儿吧。”我冲着他一笑,却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不住地发沉。
“夫人,您这几天也在实在是太辛苦了,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是啊,”我苦苦一笑“快累死了,现在才知道,从怀孩子到生孩子,再到照顾孩子,每一件都是能要人老命的事儿,唉……”我摇头苦笑着,想起来前阵子嬴政还开玩笑让我给他生孩子的话来,心里又自发苦。
这一天,扶苏看上去比昨天好一些了。
吃药的时侯还是哭,不过嗓音嘹亮了不少,精神头也足了不少,小孩子果然不装病。
我这一天累得要死,让下人们好好陪着他玩,自己在屋里躲着睡了一会儿,感觉精神头好多了。
这一天,没有任何消息传到宫里来,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全都没有。
我耐着性子打理宫里的事情,柳贵人胃口很好,吃饱了就站在偏殿对着湖面喊几嗓子,我意外地发现这个丫头开始研究自己的发声方式了,如何犀利动人,如何嘹亮壮阔,如何不废力却能让人觉得自己确实是难受得要死。
尽管这种运动方式略显诡异,但对于一个孕妇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很明显,在我的清和宫里,她似乎比在外面要轻松得多,因为事实证明,我的确不会害她,有可能会利用她,但是绝对不会害她,她这样的人要求不高,只要能吃好喝好,等着孩子顺利出生就好,至于是否被利用,还真的不太重要。
这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仍然没有消息,第三天从宫外传来消息,杀害吴子玉的真凶主动投案了,是他以前店里的两个伙计,因为和吴子玉口角了两句就起了杀机,连夜将他们一家人骗到郊外灭了口。这当然是假的,是有人找了替罪羊来替小四开脱的,但是找这两个替罪羊的人刚好就是当初把小四投入天牢的人,这中间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得没法儿说。
真凶已经找到了,小四的冤情得以昭雪,至于小四和万奇阁的关系,这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他作为朝中长史“无意”之间发现这个吴子玉和几个国家的商贾都来往密切,他怀疑这个人是别国的奸细,于是就安插了眼线在那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通过买卖的机会将秦国的情报送到别国去。
至于吴子玉的死,和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没有做案动机,也没有下手的本事。要知道他可是个读书人啊,连只鸡都杀不死,对不对?这明显就是有人在污蔑嘛!至于是谁污蔑的咱们就先不说了,总之现在李大人官复原职才是最重要的。
一夜之间,小四从杀人嫌犯阶下囚变成了打击国外奸细的大英雄,不但以长史的身份重返朝堂,同时公开表示自己打算参选廷尉之职。各位同僚,有选票的就赶快投吧,不要等本官真的坐到那个高位上了你们才后悔没有拉拢哦。
朝中的局势产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而我只关心容儿的情况,小四回到家里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这么久了吗?容儿的身子还好吗?他们的孩子怎么样了?但是我知道,现在这个时侯我一定不能让自己的人再接近李府半步,我定然不能授任何人以口实。
他安全了,这就万事大吉了。
扶苏在我的悉心照顾下顺利康复,这几天他也和我越来越熟,关系也越来越好,我们两个把手套在布偶里面演小戏,拿着两个小木马在榻上比划着打仗,修城,攻守,联盟。
我发现了这个男孩子天生的政治天份,他才不到六岁,但是常常语出惊人,在我拿了几块石子随便摆出一个城的形状的时侯,他就直接做出判断,从哪个方位攻打胜算的机率更高。
当我拉了其他几个宫女和他一起做游戏,假装七国混战的时侯,这个家伙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背着其他几个宫女先和我做一个秘密和盟,拉着我两个人一起将其他敌人一一攻破。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嬴政的影子,这个孩子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有谋略有远见。
这几天我越来越喜欢他,而他也越来越粘我,竟然不怎么提着要回去找他娘的事儿了,这还真让我有点意外了。
柳贵人又干嚎了几天之后,顺利康复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气色比她住进来的时侯更好,而她的腰围也明显地更大了一圈。
我们两个合力将祭司的手段夸张炫耀了一圈,一再地赞叹着祭司那不可思议的神力,大鸡毛掸子姐姐的群众威望无形间又升高了一级。
我曾经在暗地里猜度当时郑姐姐是用什么样的手段胁迫吕相邦放弃了整治小四的打算,要知道吕相邦那种人是不可能轻易妥协的。
直到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我才知道了其中原由。
当天晚上郑姐姐进门问吕相邦的第一句话就是:“义父打算把那个李斯怎么办?”
吕相邦的回答很干脆。一字“杀”
郑姐姐痛心疾首:“义父,你要酿出大祸了!”
吕相邦历经宦海多年,什么样的危言耸听没有见识过,这一次,他依然很冷静。当他听到郑妃说出这句话的时侯,嘴角浮起了一丝不屑的冷笑,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郑妃娘娘是受了嬴政所托来兑服他的。他早就从心底打定了主意,自己这一次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兑服,哪怕她是受大王所托,也不行。
这个李斯,他死定了!
郑妃看着吕相邦嘴角那一丝冷笑,淡淡地说了一句:“义父今年,五十有六了吧……陛下刚满二十一。”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话音一落,细细的汗珠已经浮上了郑妃的额头。她垂下眼睛不说话,却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义父的呼吸正在加重,他放在案几上的指尖似乎微微一动。
郑妃依然不说话,她抱定主意今天晚上一定要求着吕相邦放过李斯,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被握在清和宫那个女人手上,谁知道下一步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过了一会儿,吕相邦突然微微一笑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大王继位已经八年了。老夫如今已经是满头华发了,明伊,你觉得义父老了吗?”
郑妃抬起头来看看了吕相邦,在自己的记忆里,义父永远是那么高大伟岸,面容慈祥却刚毅,眼神温和却精明。如今这张熟悉的面孔上已经爬满了皱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几时,已经几乎全白了。
“是的,”郑妃娘娘轻声道“义父已经老了,而陛下正当年。”
吕相邦淡淡地看着她,瞳孔止不住收缩起来,然而他并没有开口,也没有愤怒地斥骂郑妃的无礼。他只是这么坐着,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抹不以为然的笑,眼底却悄然浮出一丝困惑来。老?自己真的老了吗?平日里,他常自称“老夫”,表面是自谦,实则话里话外是为了更加强调自己的资格老,资历深。然而现在,面前这个自己一再倚重的义女嘴里说出来的“老”字却明显有了别的意义。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