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国 (四)
“呀——” 张元衡且惊且喜,拨转马头,朝着声音来源处夺路而逃。
他亲哥哥是北汉国的马步军都指挥使张元徽,位高权重,又极为护短。是以整个北汉国内,敢当面骂他废物的人,除了皇帝刘崇和皇室子侄之外,绝对不会超过两巴掌。而这区区十个人当中,能隔着数十步远一箭射断刀刃者,却只有一个,那便是军中第一勇将杨重贵!
“不想死,就绕着走!”杨重贵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鼓足中气,舌战春雷,“冲击本阵者,杀!”。
“冲击本阵者,杀!”
“冲击本阵者,杀!”
“冲击本阵者,杀!”
……
杨重贵身侧和身后,数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亲兵齐齐扯开嗓子,把自家将军的命令一遍遍重申。
然而,除了张元衡和极少数人之外,大多数溃兵早已失去了理智,竟然对闷雷般的呼喝声充耳不闻。眼看着,跑得最快的数百人就要接近援军的马头,站在整个援军队伍最前方的杨重贵猛地挥了下胳膊,“嗖——”
一杆投枪脱手而出,掠过二三十余步距离,将跑得最快那名溃兵当场钉翻于地。
“嗖——”“嗖嗖嗖——”“嗖嗖嗖——”紧跟着,数以百计的投枪腾空而起,令整个天空为之一暗。下一个瞬间,在杨重贵马前二十五步到三十步处,凭空落下的一道枪林。逾百名只顾着埋头逃命的溃卒,被投枪钉在了地面上,手足抽搐,血如泉涌,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击本阵者,杀!”杨重贵单手从马鞍后又抽出一杆投枪,怒吼着掷向身前二十六七步处。
“冲击本阵者,杀!”他的亲兵营将士齐声重申,学着主将的动作,将另外四百支投枪,掷向了同一片区域。
“轰!”枪林瞬间变密了一倍,惨叫声嘎然而至。被沧州军吓破了胆子的河东溃兵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更不讲理的杀星。愣了愣,潮水般从枪林处分开,向左右两翼越分越远,如两队受惊的黄羊般各不相顾。
“整队——!”此时此刻,杨重贵根本没功夫去关心溃兵们逃向何方,又抽了一根投枪在手,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吩咐。
敌将叫郑子明,肥狐常思的门生,陈抟道长的嫡系传人,他曾经的小兄弟和忘年交。一手飞斧绝技使得出神入化,一杆钢鞭也是所向披靡。
他曾经亲手从呼延琮的钢鞭下,救了此人的性命;他曾经不惜冒犯龙颜,只为了让刘知远打消拿此人做傀儡的荒唐打算;他曾经亲眼看着此人从一个只懂得埋头逃命的小胖子,成长为威震河北的少年名将;他曾经真心地把此人当作自己的兄弟,并且为此人所取得的每一次胜利而感到无比荣耀。
如今,他却要亲自领兵,与此人决战于疆场,曾经的友谊,终究敌不过彼此身后的如山君恩。
“整队——!”
“整队——!”
“不要给郑子明可乘之机!”
“别让他靠近,他那招只有靠近了才能管用!”
……
杨重贵身后的亲兵头目们,也纷纷扯开嗓子提醒其他各营的弟兄。拿出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一场前所为有的恶战。
对于正在带领部属像驱赶羔羊一般驱赶河东溃兵那个年青将领,他们都十分熟悉。知道此人的本事,也亲眼目睹过沧州军的前身,昔日李家寨乡勇策马冲阵时的惊人攻击力。
“整队,赶紧整队!”
“把骑枪都端稳了!”
“盯紧杨将军的认旗,该冲锋时谁都别犹豫!咱们人多,堆也能堆死姓郑的。”
“不怕,姓郑的厉害,咱们杨将军也从没遇到过对手!”
“咱们人多,沧州军已经……”
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提醒,多次听闻过郑子明的战绩,杨重贵麾下的其他各营指挥使,也都大声喊叫着整顿队伍,以最高标准做好恶战的准备。
令他们略感失望的是,正在溃兵身后追亡逐北的沧州军, 却果断地在五十步外开始减速。已经略显凌乱的前排队伍,在几个弹指间,就重新恢复了齐整。跟上来的其他各排骑兵,也相继拉紧了战马的缰绳,以平稳且圆滑的节奏,与自己前方的队伍衔接在了一起。
一个齐整的方阵,隔着杨家军投掷出来的枪林,迅速成型。一千八九百人,像是长着同一颗脑袋般,配合默契。面对足足有三倍于己的杨家军,他们的锐气丝毫不减。才将队伍整理完毕,就齐齐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杀!”
“杀!”“杀!”“杀……”骄傲的呼和声,在天地之间来回激荡。有股无形的寒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正在亡命奔逃的河东军将士当中,不少人竟吓得双腿发软,踉跄欲倒。训练有素的杨家军将士虽然没有为之气夺,大家伙儿胯下的战马却纷纷摇头摆尾,嘴里发出不安的嘶鸣,“嘘嘘,唏嘘嘘,嘘嘘嘘……”
“吹角,邀战!”杨重贵知道再这样下去,己方未等与敌军发生接触,士气上就会落了下风。果断扯开嗓子吩咐。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激越的画角声,顿时在他身后响起,宛若巨龙骄傲的长吟。
马嘶声,呼喝声,顿时被龙吟声冲得无影无踪,天地间,敌我双方的将旗于风中翻卷,就像两团静静燃烧的火焰。
忽然,郑子明身后的将旗向左右两侧晃了晃,然后重新居高,重新在风中招展。而郑子明本人,则缓缓催动了坐骑,脱离自家队伍,走向了杨家军先前用投枪制造的生死线。
根本不在乎可能发生的偷袭,他带住战马,将骑枪朝着身边一戳,隔着密密麻麻的投枪之林,朝杨重贵遥遥拱手,“对面可是杨大哥,郑子明这厢有礼了!”
“别过去!”“将军,他这是缓兵之计,您千万别上当!”“将军,那小子狡诈,小心中了阴招!”心中猛然一凛,几个从小在杨家长大的亲兵,齐齐出言劝阻。唯恐自家主将念及旧情,给了姓郑的小子下黑手之机。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伴着一声长叹,杨重贵毫不犹豫地策动了坐骑。同样是隔着枪林带住了战马,丢下投枪,遥遥地拱手还礼,“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之战,乃为国家之事,愚兄断不敢以私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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