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腹部的手微微用力摁了摁,引起一阵尖利的疼痛。迟重林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泫的脸,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谁做的?”陈泫突然问道。
“?”迟重林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有仇家吗。”陈泫换了一种问法。
“……”迟重林想了想,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两辈子加起来应该够填个海了,“有吧。”
原来如此。
陈泫了然地点头。被仇家报复,这才导致修为尽毁吗。
这种程度的内伤,稍有不慎,筋脉寸断、爆体而亡的可能性极大。不过对方竟然能把受损的范围局限在丹田附近,单单废掉修为,却不伤及性命,下手的家伙对灵力的把控不可谓不精妙。
要把一个炸得一塌糊涂的丹田拼起来需要花费不小的功夫,为了迁就迟重林跪在地上的高度,陈泫在他面前盘膝坐下,又向前挪了挪,这才重新将手放到迟重林腹部。
“我开始了。”在发动灵力前,陈泫提醒道。
迟重林点了点头,垂在两侧的双手攥紧成拳,绷紧神经,随时准备承受剧痛的到来。
青年的掌心亮起温润的光芒,灵力化作极细的丝线,顺着他的手掌穿透皮肉,直入迟重林腹腔深处。
一片片破碎的丹田被丝线牵引着复位,逐渐拼凑完整。受损的经脉也在灵力的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龟裂大地一般缓缓愈合,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宽韧。
迟重林只感到小腹一热,随着陈泫灵力的不断流入,内部传来伤口愈合的酥麻痒意。这些麻痒不适与他料想中的疼痛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将高危的灵力凝练成发丝粗细的纤维,并操纵其在人体内完成一系列治疗。如此精密的操作,除了陈泫外,有底气和胆量这么做的,恐怕只有以医术着名,被誉为“圣手”的玲珑宗宗主了。
内伤的好转让迟重林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起码运转灵力时不必再忍受刀割火燎般的疼痛。
同时,他看向陈泫的眼神也愈发沉了下来。
陈泫此刻正一边探查迟重林破碎的丹田内壁,一边分神控制灵力对其进行接缝。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双眼紧闭,暂时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这也让迟重林盯他的目光更加明目张胆。
三白殿时两人隔得太远,现在仔细观察时才发现,陈泫其实与上一世很不一样。
单从外貌上看,他年轻了许多,鬓边还没有长出碍眼的白发,但也更加瘦了,跟纸糊成的似的,好像风一吹就能散架。
性格上更是完全换了个人,若非迟重林确定他就是本尊,定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无论怎样,只要是陈泫就好。
他绝不会再让他重复上一世的结局。
迟重林无声叹了口气,随后也闭上眼睛,专注调整自己体内的气息。
就在治疗即将进入尾声时,陈泫的房门突然被人一掌拍开。
“小六!”
齐怀善一脚跨入房内,脸上挂着笑,好像碰上了什么喜事。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你们——”他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人放着好端端的凳子不坐,反而一个跪着一个坐着的赖在地上,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茫,“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这人的声音,迟重林睁开眼,暗自“啧”了一声。
“师兄,”陈泫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平静地抬头看向他,“我在疗伤。”
“哦,哦。”齐怀善摸摸下巴,“快结束了吗?我找你小徒弟有点事。”
“嗯。”陈泫道。
“适应的不错嘛,还以为你带孩子会很头疼呢。”齐怀善欣慰地笑笑,然后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两人的姿势,挑眉道,“不过,重林为什么要跪着,是犯什么错了吗?”
陈泫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齐怀善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笑笑便也过去了。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齐怀善转身走到门口,回头笑道,“结束后记得来三白殿找我哦,重林。”
迟重林被这声亲热的“重林”叫的浑身难受,突然后悔上辈子给自己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这个中原名字是他在屠杀契罗王室,也就是他父族的前一晚想出来的。在此之前,大多数人都直接以他的姓氏“阿史达勒”来称呼他,关系亲近些的喊他为“萨兰特”。
而陈泫叫他的方式要更特别一些。他通常在他那里没有名字,叫他过来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跟豢养的宠物似的。
随着吱呀一声,齐怀善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
不速之客离开后,陈泫又大概持续了半刻钟。最后灵力探测一遍没有问题,他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
“好了。”陈泫道。
迟重林睁开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张开,又合上。
他能感到灵力在他的体内运转,最后沉淀到丹田处。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灵与舒畅,原先被炸得稀烂的丹田重新恢复原状。虽然还有着不少细碎的裂纹,但只要不承受来自外界的过强刺激,距离完全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经脉更不必说,在陈泫灵力的滋养下,现在的状态比他自己在苦寒之地修行时要强上数倍不止。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完全可以被称之为奇迹了。
不待迟重林做出表示,陈泫从袖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粗釉小瓶,也不说药物的名称和功效,直接放到他手里,嘱咐道:“每日一粒,清晨水服。”
迟重林也并未多问,双手接过:“多谢师尊,弟子谨记。”
办完了要做的事,陈泫挥挥衣袖,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迟重林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抓着药瓶和书,另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表情有些隐忍——他跪的时间太久,腿麻了。
一步一挪地走到屋外,他关好房门,刚一转身,一张大脸就猛地迎面贴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贺庆迫不及待道,“我都趴门口半天了,愣是一点动静也没听见。怎么样呀师弟,六师叔叫你过去干什么?”
在贺庆看不见的角落,迟重林默默放下已结成杀招的左手,不动声色地与那张脸隔开距离,笑着答道:“师尊叫我过去问了几句,还送了我功法书和丹药。”
“哇!还送你东西了?”贺庆瞪大双眼,羡慕道,“给我看看我看看!我入门那天师父都没送过我礼物呢!”
这两样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迟重林随手就递了过去。
“要快点哦,师兄。”他道,“掌门师叔找我,我得尽快去三白殿才行。”
贺庆点点头,道:“哦,对,掌门师叔确实不久前去宿舍找你来着,江师兄说你被六师叔喊走了,可惜当时我不在。”
语毕,他打开药瓶,好奇地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浓厚的药味儿扑鼻而来,熏得他龇牙咧嘴,忙把脸挪开了。
“说起来,师弟,掌门师叔找你什么事啊?”贺庆塞上药瓶,苦着脸道。
“我也不清楚,掌门只让我过去找他。”迟重林道。
“这样啊。我顺道陪你一起去吧!你刚来这儿没两天,可能还没认清楚路。”贺庆向前窜了两步,兴奋道。
“那就麻烦师兄了。”迟重林浅笑谢道。
——说实在的,就这三白宗这屁大点地方,记不记得路的,意义实在不大。脚程快些的,半刻钟不到就能走遍全宗。
一边走着,贺庆一边随手翻开那两本书。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什么“真常之道”“大道无形”,看得他直犯头晕。
“哎呦,这玩意我看不得,还你还你。”他把东西塞回给迟重林,接着问道,“对了,师弟,还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叫六师叔师尊啊?”
迟重林笑容一顿。
在仙盟和当今修真界的绝大部分宗门中,弟子通常都将自己的师父唤作“师尊”,至于缘由早已不得考究。
但在三白宗中,却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叫法。
迟重林早就发觉了,却固执地没有改口。
“不可以这样叫吗?”他微笑着,反将问题抛了回去。
贺庆被他问住,挠头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一个称呼而已……只是我从来没听其他人这么叫过,听起来确实要比师父好听点,一听就富贵。”说完,他傻呵呵地乐了两声。
这个话题结束,两人很快走到了前院。
贺庆率先停下步子,转身道:“师弟,今天我们下山玩儿,你等会儿要不要也一起来啊。”
“多谢师兄,不过我还是不了。”迟重林婉拒道。
“好吧。那我先走了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贺庆呲牙一乐,又对他挥挥手,接着兴冲冲地扭头朝山下跑去。
见他终于离开,迟重林才松了口气。
这小孩,也不知道一天天哪来这么多使不完的牛劲。
“重林。”
一道含笑的声音蓦然从背后响起。
齐怀善不知何时走到迟重林身后,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掌门师叔。”迟重林扬起微笑。
他这次的笑与往常不同,不再是装傻装乖挤出来的假笑,而是带着几分诡谲。
齐怀善的唇角也上扬着,表情太过温和,这反而让他看起来显得怪异。在那副雷打不动的笑脸面具下,不知道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坏心思。
“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