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两人,其中一个还躺在榻上昏睡,这屋子便显得更加安静。萧柏侧身坐正,将禹梧桐的手放在掌心,也没握,就那么放着。静默半晌,他终于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开始轻声说话。
禹梧桐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萧如松那张清俊的侧脸。映在淡淡的金光里,带着一种暖洋洋的温煦。好像刚刚说完话,那双唇还没来得完全合上,微微张开。
而自己的手搭在对方手中,温度自掌心一点点浸透。禹梧桐没来由地笑了,收了收自己的手指,在对方掌心轻轻刮擦了一下。
“萧…如…松。”
她伤口刚愈合,说话还断断续续,声音也极轻。但萧如松几乎是在她出声的瞬间就看了过来,手也终于收紧。
“感觉如何?可要喝水?”
看禹梧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还欲开口,萧如松又道:“说不利索就先不说了。”
说话间,他依然扬手,将远处桌案上的茶水召到手中,换了个方向,单手扶起了禹梧桐,将茶杯贴到她的唇边。
“痛。”禹梧桐委屈巴巴地说出一个字,拿水亮亮的眸子瞅他。
萧如松无奈,只能放禹梧桐靠在自己右边肩上,左手环到她面前,小心地喂她水。
“既知痛,下手还那么重。”
禹梧桐喝着水,并没有回答他。等到水尽了,萧如松又轻轻将她放在床栏上靠着,自己走开去放那易碎的茶杯。
就这几步,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般,道:“也是,你那么爱自由,如何肯受制于人。以后行事不要这般莽撞了,不是还有我……我们吗。”
他自顾自地说着,放了茶杯又用手背去贴那茶壶,觉得凉了些,便提起来准备拿出去换一壶。全然没在意后面那一直追随着他的视线。
“萧如松。”
不似原先禹梧桐喊他那般嘹亮,萧柏的心却没来由地颤了一下,没回头,一样很轻地回:“恩?”
“我喜欢你。”
依旧是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好似蓄满了灵力,砸得修为顶好的萧如松身形瞬间僵在了原地。那已被提起的茶壶被重新放在了桌上,僵直的背影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和了过来。
萧如松缓缓转身,正对上那双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眸子,那里面满是笃定。他迎着这双眼,缓步走回榻边坐下,双眼同样没有挪开过分毫。
“你刚醒,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喜欢。”禹梧桐看着他,眼神没有退拒,心里却紧张了起来,“你不信?还是说,你觉得我跟着风羲多年,转头就喜欢了你,是不清醒下产生的错觉?”
她声音还没办法放得太大,这话说得却是又快又急。
萧如松叹了一口气,反问道:“是吗?”
完了,又补充道:“慢点说,我听着。”
禹梧桐拉着他的手腕,执拗地不肯松开,道:“当然不是。你是如何定义喜欢的?靠时间吗?我不是。‘喜欢’本就无缘由,我不会去纠结喜欢与不喜欢的理由,只在意心意如何。”
“在遇到你之前,我就不喜欢她了。我对她,是年少时的向往,是对光芒的憧憬,对高者的仰望。我不后悔有过那些日子,但长大了,我渐渐认清了那些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后来,我遇到了真正让我心动、一日不见就思之念之的人……”
说完这么长一段,禹梧桐不得不停下歇一歇,又继续道:“这些话我在心里盘算许久,直到在生死边缘,我看见你,才开始后悔没说出来。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然也不会……”
说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萧如松眼疾手快又轻柔地拉了下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更紧地握住对方,眼含期待地歪头去看萧如松。
“我的心思你现下已全然知晓了。那……你呢?”
萧如松看她一眼便别过了头,又叹了一口气。禹梧桐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下去,但拉着人的手却未松。
“怎么又叹气啊,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她像是不死心,非要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才算。但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禹梧桐脑子突然闪过什么,忙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想着北州那个?”
“什么跟什么啊。”萧如松终于坐不住了,抬手在禹梧桐额头轻轻敲了一下,道,“师妹都跟你胡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你和那个大美人,那个那个……”禹梧桐突然觉得难以启齿,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而且你一直叹气,难道不是心还在她身上?”
“我叹气,是因为你笨。”萧如松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我和雰,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可是小青青说……”
萧如松哑然失笑,在心里嘀咕:“师妹啊师妹,我可被你害惨了。”
他笑着转而凑得离禹梧桐近了些,道:“那,如果真是师妹说的那样,你介意吗?便不喜欢我了吗?”
“啊。不,不是。不介意。喜欢!”两人凑得太近,禹梧桐又紧张起来,话说得磕磕巴巴,唯有最后那声“喜欢”笃定又大声。
萧如松又曲起指头敲她的额头,道:“笨,怎么可以不介意。”
禹梧桐并没有反应过来,嘴微微张着,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萧如松无奈,用指腹摩挲过刚才自己敲过的地方,而另一只手终于反手握住了禹梧桐,将那点温暖团进了掌心。
“真是笨。心上人和其他人有染,怎么可以不介意。喜欢就会在意,就像我在意你和风羲一样。”
禹梧桐的嘴张得更大了,眼睛也睁大了一些,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不介意,难不成喜欢是假?”
禹梧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萧如松刚才的话,听得这声问,赶紧就解释:“不是,啊当然不是!我不介意是因为,你心里没有那人,只是被形势所迫出卖‘美色’……”
瞧她说得这样手忙脚乱,萧如松又笑了,记挂着她的伤势,便出声打断了她。
“我知道了,慢慢说。或者说,我来说吧,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可好?”
禹梧桐听话地点了点头。
“首先,我与雰什么都没发生,无论是单纯的肌肤之亲,还是情爱,都未曾有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此身清白,可放心了?”
见对方点了点头,萧如松继续道:“你说你怎的这样笨,当真以为我是什么大闲人?没事非要亲自送你回雍州,只为作你挡风的盾?认真看你那些七零八碎的传信,还都一一回复了,真因为我无聊?”
“你和师妹什么都说,怎么就没问问她,我以前是如何对他人的。”
禹梧桐张了张嘴,无声地“啊”了一下,小声道:“不是因为灵石吗?”
“灵石相生,那也是金生水,难道你喜欢我,是因为这个?”
那脑袋猛地摇了起来,禹梧桐又紧张地在自己心口比划,意思是水石都没了!
萧如松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仍是笑着,道:“怪我,是我做得太少,表达得太不明显。我也是头一遭喜欢人,你可能原谅我?”
终于停下了那阵手舞足蹈,禹梧桐又呆愣住了,连手都还僵在身前,明显还在消化他这一番话。萧如松拉过那手,重新放在自己手中。
“你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是我,现在手也在你手心,可能确定我心中之人是谁了?”萧如松嘴角含笑,定定地与禹梧桐对视,嘴一张一合,“是你,禹梧桐,我心之所向唯你一人。”
看到那双眸子颤动着闪着光彩,萧如松继续道:“如你所说,你我相识不过数月,但情之一事不能以时间去衡量判断。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会努力表现得明显一些,证明这短时间的情,也能比青山更长。让我陪你赏遍九州盛景,你可愿意?”
一本正经的人说起一本正经的情话,确实让禹梧桐招架不住。她终于从一连串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一把扑上去搂住了萧如松的脖子。在那淡淡的金光也将自己彻底笼住之后,她埋在萧如松的颈间,闻到了一股松木清香。
“恩,愿意!”
萧如松只回抱了一瞬,便轻拍禹梧桐的后背,道:“小心伤。”
禹梧桐这才松开了他,重新靠在了床栏上。脸上和眼里的光彩复又回来,达到了极致。像雨后的茉莉,挂着露珠,开得肆意。
“若不是我要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说这些话啊。”
那张脸上明明还挂着笑,萧如松却瞬间觉得心被刺痛,血溅云泽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极迅速地捂住了禹梧桐的嘴。
“再瞎说,我可走了!”
禹梧桐立刻垂下了眼,表示自己错了,呜咽两声,唇瓣不可避免地在对方手心擦过。萧如松的脖子肉眼可见地染上了粉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撤了手,萧如松道:“原本也是打算事情结束后说的。”
禹梧桐瞧着他那泛红的耳垂,笑得更开心了:“真好。”
“诶,给我讲讲你和雰呗,到底怎么回事啊?”
萧如松脖子那层红已经淡下去,偏头去看禹梧桐,道:“这会儿介意了?”
“恩!”禹梧桐猛地点头,道,“可介意了!你不说清楚我可饶不了你。”
没忍住,萧如松还是敲了她的额头,这才慢慢将北境的事一一道来。
劫后余生和互吐真情似乎总是相伴而来,世人总嫌话本子里这样的情节俗套。但唯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方知那种生死一线之际确定下来的情感有多么牢不可破。
互通心意的两人难得在这混乱之中寻得了片刻欢愉,另一边的其他几人却是一刻不停为重风一事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