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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伦一入扬州,王仪的人就将他的行踪掌握。

这次,王仪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在城中各处都布好天罗地网。他不信这次还能让正伦溜出手掌心,因为遇到这样的机会,他一定要将之前丢的颜面都找回。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正伦居然还敢回去小居找王素文。

眼下正伦偷了虎符,是整个淮南朝廷的重犯,他即便是还有着国舅府姑爷的身份,王仪也不能再容忍他放肆。

既然还敢回扬州,那便让他有去无回。

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处处尽是王仪的眼线,正伦其实早就料到了自己的处境,可他愣是一丝慌乱都没有。

此番他回来,就是因在路上想起王素文对絮妍下毒的事,他虽对王素文没有太多恨意,但却不能容忍她如此伤害絮妍。

明知絮妍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要如此肆无忌惮,他很难再让这个女人占用着正妻的位置。

上次为了气这个女人,他故意让她撞见自己宠幸其滕嫁的宋氏。

而那个蠢女人,果真就因此气到失了风度。

在极崇尚家族成分的淮南,正伦身后如今没有了徐温的支撑,在与金陵王氏的联姻之中,他就成了世人眼里靠攀附妻家才能功成名就的赘婿。

之前的一纸休书,王仪断然是不肯承认的。

依如今金陵王氏的势力,正伦想要休妻,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休书这种东西送去国舅府,顶多也就算是正伦发发脾气,羞辱王素文的悍妇行为。

根本就是撩拨皮毛的小把式。

可这次不同了,正伦回来的首要目的,不仅是要将伍乔安插进淮南的圈子,更是想借由这一理由,顺手替絮妍报仇。

自从正伦带着宋氏离开,王素文就听了她母亲的话,没多久就从国舅府搬回了小居。

可能王素文也没有想到,正伦竟还有自己灰头土脸跑回来的一幕。

听闻了下人的通禀,王素文惊慌了。紧忙起身唤侍女帮她梳洗,多日来都未梳妆的长发,此刻都已凌乱的不成样子。

侍女们也是手忙脚乱的不知该从何下手,慌忙中将王素文的头发撕扯的生疼。

王素文竟破天荒没有动怒,还叫侍女不要停。

半个时辰的折腾,终于是将王素文给收拾出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由侍女搀扶着缓缓而来,更是每一步都迈出了她的隆重。

正伦进门后,径直去了他前庭的厢房,听下人说,他一入府就询问了‘夫人在不在?’,得知她就在后院,他才心情大好的往前厢去了。

王素文以前只觉小居太小,门庭走廊都修葺的太窄,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她就能把整个小居都逛完了。可今日不同,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嫌弃小居的走廊太长。从后院去前庭,她就恨不能可以飞过去。

终于,当她顶着华丽的头饰出现,精致的妆容仿佛焕然新生,给了正伦眼前一亮的惊喜。

看到正伦的表情,王素文的内心是无比兴奋的。

可她还是有些放不下自己那可笑的优越感,眼神有些不自然的闪烁,像是不太习惯被正伦如此眼神看着。

生怕被正伦误会什么,王素文急忙解释,“……你,你看什么?我可不是为了来见你,才如此装扮的!就算你不在,我也日日如此!”

正伦眼里的光瞬间闪过一丝冰冷,本来还有些动了怜悯的心,又僵硬起来。

‘很好,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也不希望她是为了来见自己,才盛装出现。还真是有些不忍,对一个倾心自己的女子如此决绝。不过还好,不是为了自己而来,这样,他便心里舒畅多了。’

“还从未见过夫人如此打扮,真是妙绝。”

被正伦夸的有些难为情,王素文娇羞的不知所措。

本想借此缓和与正伦的关系,却不知为何,她说出口的话,竟变成了“有多妙?又绝在哪?可有能与你那乖徒比得?”

王素文知道自己又踩了正伦的底线,可话已说出,她饶是再想缓和这样的气氛,也变得有心无力起来。

果然,正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就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

“我,我是……我是国舅的女儿,在淮南所享的尊荣,你一个落魄的养子又怎给得起?”王素文想说,她放弃了曾经那么好的荣华富贵嫁给他,是想要他珍惜自己。可没想到,自己还是张口就掌控不住的反话。

这辈子她听最多的,就是周围人的恭维。

所以等到了她自己嘴边,总是需要别人去揣测的话,就变成了尖刀利刃一般的武器。

“哼,王家四姑娘,好个让人高攀不起的翁家。”正伦眼里的光都暗淡了,仅剩的一点美好,都在此刻消磨殆尽。“我徐知诰虽为大将军养子,如今却成大将军唯一后嗣,若要说尊荣,淮南龙虎大将的后人,比你们外戚王家真不知是要尊贵多少倍?”

“你!岂敢轻视我娘家?”王素文也是执拗,本就是无心之说,竟自己也跟正伦较起真来。

“金陵王氏不过如此,为了辟谣坑害大将军,竟不惜用一个女儿来堵悠悠众口。天下人皆知,我正伦出身寒门,但不枉一身才学得大将军赏识。若非你父亲王仪相逼,正伦又岂会委身来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正伦转身就朝她作揖,谦谦君子的做派,让王素文有些不能自拔。

自庙会上她对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见钟情,就再也未能从那一瞥中回魂。

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对除了父亲兄长之外的男人,有了想要靠近的念头。这或许就是动情,是她等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人。

王素文能如愿以偿的嫁给正伦,其实她也清楚,那么巧合的相遇和交集,怎么可能不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局。

可就是因为知道正伦的圈套,她还义无反顾的往这个深渊跳,这一切都还要归咎到她求而不得的人生。

十二年前,金陵王氏因有嫡女被吴王杨行密迎娶,整个王氏都因此在金陵声名鹊起。

当时王素文的生母还是王仪的滕嫁姬妾,所以身份极为低下。

与她同岁的嫡三女那年闹病,当时的大娘子不知听信了哪个江湖道士的谣传,为了给嫡三女求药引,竟去到王素文生母的房中强抢年幼的王素文。

王素文生母根本就人单力薄,抢不过大娘子身边的侍女们,索性急了眼,硬生生将王素文摔在地上。

年幼的王素文当即就没了哭声,口鼻也汩汩流出好多血。

生母明白,若是王素文被抓去做了药引,日日要取其精血,那样生不如死的苟活,还不如就当场被自己摔死。也省了去遭那百般的罪!

从那以后,王素文生母刚烈的性子,就成了府上众人,不敢再来对长姐和二哥指手画脚的护盾。

也是自那以后,她们母子四人的日子,才开始渐渐好过了许多。

所以后来长姐和二哥都异常的宠她,不管别人对自己小妹如何的指指点点,他们都会将王素文保护的严密周全。可这样的幻像,还是在某一日不攻自破。

那年王素文七岁,偶然一次因为捡风筝,而偷听到了母亲与长姐的对话。

长姐因为听说了父亲要将她许给金陵某贵族做续弦,大家都知道那贵族样貌生的不敢恭维,所以长姐急的跑去找母亲哭诉。

母亲要长姐莫慌,毕竟她才被扶正不久,有好多之前大娘子身边的亲信,还没能够被发卖。母亲需要从长计议,所以,长姐的婚事还得等到母亲能操持府上内务后,才能真正下定论。

长姐根本听不进去母亲的话,只一个劲的哭,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终于母亲被她吵烦了,说,‘你爹还没有让你及笄过后就嫁,你而今是哭个什么鬼?这内院大娘子的位置我还没坐稳几天,要是因为你而败坏了你爹对我们娘三的好感,到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亲生,要找死的,我也不会含糊半分。’

长姐被母亲吓得泪眼婆娑,当即跪在乱石路上求情,‘母亲不要啊,素英不想,不想像四妹妹那样,素英不想啊!’

这话让躲在一边的王素文如雷贯耳,还只有七岁的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那次她没有跑上去刨根问底,倒也从此让她的人生,变得不再充满光明。

直到遇见正伦,她以为人生会有些不同了。谁知,从未在亲人身边得到温暖的她,竟因为正伦几句嘘寒问暖,就将自己的芳心奉上。

用母亲的话说,正伦如此设计她,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想到此,王素文含着泪花的眼睛里,仿佛最后一道光也熄灭了。

“……夫君既是如此看待,妾身便成全自家相公,也算是给夫家办好最后一件事。”

说完,不等正伦再做反应,王素文转身欲走。就在转身一瞬,正伦突然靠近,以击穴三招掐住王素文咽喉。

“要成全我?不用那么麻烦,借夫人性命一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