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在听说自己的亲人遇到了这事,他们的反应应当都是一样的。”丁佳莹不忍看她脸上欣喜的表情。
她拿着叉子在小熊猫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奶油凹出一个小小的坑。
“对,他们没有错。为了让我活下去,为了做好准备迎接我的死亡,他们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和财力。”
“而我,现在唯一能让他们高兴的事情就是乖乖地接受治疗。回到了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都能得到表扬的年纪。”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没有流露出一丝哀伤,丁佳莹眼眶中的泪已经止不住滚落下来。
“对不起。”女孩递过来纸巾,“惹你伤心了?”
“没有。”丁佳莹自觉失礼,自己一些小心情失调竟然要她来安慰,赶紧擦去眼泪。
“你说你有事情要问我,是什么?”女孩歪着头眼神中露出超然于年纪的洞察。
丁佳莹放弃了预先想好的问题,问道:“如果没有得病,你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女孩一笑:“如果没有得病,我最想干的事情是辞职离开学校,买一辆车带上我的狗去一趟318,然后在大理的一个村子里住下来找一个咖啡师的工作。反正我已经攒了一点钱,暂时不用考虑生存。然后我每天写1000字的文章,十年之后,我应该会成为一个作家。如果成不了,至少会成为一个资深咖啡师。”
她还说了好多,丁佳莹好像在她的描述里闻到了阳光招摇无人的山野的浪漫和自由。
“那里好像真的很好。”
叹了一口气,女孩说道:“所以这些都是如果。如果这些如果是能成为现实的事情,我最想要的如果可能是如果没有得病。如果没有得病,我会乖乖地在学校上班,健健康康地和妈妈斗嘴,抽空在假期的时候去云南,晒太阳直到皮肤黝黑。”
丁佳莹觉得喉头哽咽。
“其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件事我不能给你答案,你知道他的答案,只是自己拿不准究竟是听谁的。”女孩接着说,“你在车里的样子和我父亲一模一样。他年轻的时候很帅,四十多了也没有白头发。可是因为我,他现在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
“我不想看到他这样。他原本应该和他心爱的老婆心无挂碍地到处游山玩水的。”
说到这里,女孩把话头掐住了,好像原本还有千言万语,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然后呢?”丁佳莹追问。
“没有然后了。时间不会重来,我也不会再看见那么开心的一家人了。”
女孩说自己累了,真的要回去了。
丁佳莹说自己要送她。
她拒绝了:“这么一小段路,我可以的。我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一小段路,只有这点时间了。”
原来这是她难得的独处的时间。
丁佳莹跟她一起站起来,目送她离开。
很快走廊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妈都担心死了。”
“爸,没事的。我才出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
丁佳莹坐下来,看着蛋糕上那个小小的叉子的痕迹发呆。
那个女孩子,一口蛋糕都没有动,甚至都没有舔一舔叉子上的奶油。
她怕家里人伤心,她在努力遵循医生的嘱咐,她的每一天都用自己的痛苦换来生存。
而她的生存,才稍稍能减轻家里人心理上的压力和心伤。
就像在饮一种延缓死亡的毒药,痛苦与日俱增,在死亡来临的时候达到顶峰。
那一天对于女孩来说或许会是解脱,而对于家人何尝不是?
如果有一天要父亲也在生死的最后为了这些家人勉强自己,强颜欢笑,真的能令他无憾而去吗?
其实父亲能说出那天那番话,自己应该开心才是。至少他没有给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留下遗憾自责留下可能。
走廊里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寂静。
病房总是寂静,好像热闹总是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就好像生命的活力在生命还没有消散之前就被人类自己给消灭了。
这里比葬礼更哀伤,更令人忐忑。
丁佳莹的眼神很清明,端过熊猫蛋糕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手机里的消息叮咚叮咚,她拿起来一看,肖咪咪发了十几张照片和视频。
觥筹交错,醉生梦死,小狼狗在美人圈子里周旋,肖咪咪在悄悄跟她分享这世间的热闹。
“知道吗?之前可矜持的一个女孩了,我都以为是个铁t了,结果人家对小狼狗可上心了,眉眼含情让人大开眼界。”
“小云这段时间没看见人,原来是去凉州山区做支教项目去了,还建了个希望小学。以前还觉得人家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现在真是刮目相看。”
“你还记得你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去逛艺术展都能收到八张情书的美神珍珍吗?她现在真是酷爆了,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电影摄像师了,她跟姜成武合作过。妈呀,她都有八块腹肌,A爆了。”
……
感觉肖咪咪不是去和自己口中那些只有钱的名媛们被迫联谊去了,而是打开了各种精彩人生的大盒子。
丁佳莹咽下去嘴里的蛋糕,喝了一大口水。
是啊,生命原本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在某一个时刻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带来大转变,从而在未来成为另外一个人。
在水泥丛林和商业工作里混迹久了,容易用自己的惯性思维来揣度别人的生活。
而自己今天也在用自己的惯性思维来揣度一个已经站在生命终点附近的人。
只是在终点附近而已,又不是到了终点,随时都有可能再成为一个新的自己。
现在算是两个人都是有所收获的一天,值得喝一杯。
“今天有空一起出来喝一杯吗?”
是谁能在这么恰好的时刻给自己发来这样的邀请?
丁佳莹点开消息的对话框,沈璁?
“抬头看看。”
丁佳莹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走廊转角的地方,摇晃着手里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