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美玉大师的工作室,丁佳莹见到了一个熟人。
“辛导,你好。这么巧。”
洪美玉大师喜出望外:“你们竟然认识。那真是太好了。方才我还想今天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来访,但是辛安也是好久没见了,她时间上也错不开,正在两难。如今正好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辛安优雅地邀请丁佳莹入座,像是半个主人:“阿莹,来坐。”
丁佳莹第一次听她这么亲昵地叫自己,有些不习惯。
洪美玉大师是个性情中人,一抚掌:“原来你们关系这么亲近,那还免得我两两介绍了。大家都是朋友,坐下喝茶。”
“好,多谢。”丁佳莹顺从地坐下。
“谢什么。辛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咱们不必如此见外。”洪美玉大师亲自斟茶,“这片子要不是辛安说要拍,我是断不会让人进我的工作室,也不接受什么采访的。”
丁佳莹端着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满颊生香:“好茶。”
“这是我徒弟在福建那边给我寄过来的,我不懂茶,只觉得好喝,我就留下。等会儿你带点走,我回头再叫她寄。”洪美玉大师又给辛安倒了一杯。
“你就是这么不客气。你徒弟能给你这些就不错了,这茶贵啊。”
两人年纪相差应该有二十几岁三十岁了,但是辛安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像是对长辈那般拘谨,竟是忘年交。
“我不管。当年我有什么好的也没亏待了她。”洪美玉大师像个孩子一样。
丁佳莹没有忘记自己来其实还带着采访的任务来的。
“那您为什么不想接受采访啊?”
洪美玉大师看了看辛安,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我从业这么多年,被采访的次数太多了,省级的国家级的媒体都有。但是,接触多了我就发现一个问题。有很多人根本就不了解这个行业,来之前也不做功课,不专业不认真。还有就是,我说的话和后来刊登出来的话都不一样。”
“断章取义?”
“只是这样就算了,还有一些和我说的话的意思完全相反。有一些根本不是我的想法也写上去。很无奈。”
“编故事了?”
“怎么说呢?就是说我有什么样的情怀,什么文化内涵,他们怎么想象的怎么写。”
丁佳莹经常看到杂志媒体上面的那些大师,好像都有很深的文学艺术功底,境界十分高远。
“听他们吹。我不否认有些人是很有文化,但是我们这一辈的玉雕师傅都是十几岁就入行。像我小学毕业就被选拔到玉器厂当学徒,书真的没有读过几天。后面就是不停地看画册雕玉石,先模仿,后创作。能出成绩,靠的是勤学苦练和天赋。”
“但是你们创作的传统题材的人文意蕴都很浓厚深远啊。”丁佳莹有些不解。
洪美玉喝了一口茶摇摇手:“谈不起来,谈不起来。先出作品,成名了提职称了才有时间去琢磨什么文学。我们能雕这些,是因为我们几十年都在接触这个东西,研究线条研究怎么摆放才能美,上千年的经验在这里,有几百年前的文人画在这里。我们是模仿成了习惯,习惯就成了自然。是技术和时间的积淀。你像我,我就是个粗人,喝茶都喝不明白,整天都在工作室钻研,哪有什么情怀。”
辛安见我发愣,招呼洪美玉:“别光说话,我喝茶没东西。你的红薯干和炒花生呢?快交出来,是北柳炒货的吧?”
洪美玉笑嘻嘻地跑去翻一个小柜子:“就你会吃,惦记我这点宝贝。你等着。”
自己的东西被喜欢,她高兴得像是个孩子。
丁佳莹好喜欢这个大师的性子。
“大师的性子不像是喜欢大慧寺的清净的人。”
辛安不置可否:“对生活和自己的事业热爱,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比修行的人更有智慧吧。”
辛安比自己想象中的对大师更加了解,片子的前期人物背景调研完全不用丁佳莹来的。
走出洪美玉大师的工作室,走在大慧寺蜿蜒的小路上,树叶被风吹得干瘪了铺了一路,踩上去酥酥脆脆。
丁佳莹其实还有一个疑惑,大平叔叔说这对戒指是洪美玉大师做的,但是今天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她手上的戒指。
辛安似乎看出来了:“你的戒指很好看,我也有一个,都是大师雕的。但是她其实工作事业上的追求也还是山子雕,做首饰这些是她的兴趣。”
“可是大平叔叔说洪美玉老师是擅长小件。”
“对,小件获奖是一回事。让她在意的还是山子雕的获奖。自己擅长什么和自己想追求什么好像是两件不同的事。”
丁佳莹好像有点理解:“她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你也是。”辛安这么说。
丁佳莹和她并不熟,为什么她总是感觉十分了解自己的样子?
辛安并没有给她多少时间疑惑,非常干净利落地开着自己的红色跑车走了。
她说下次再见。
丁佳莹觉得今天好像开了眼界,在珠宝首饰界玉雕闻名的大家并不在意自己的这些作品,看上去人淡如菊的着名导演喜欢拉风火热的超跑。
自己在这里好像过于平庸了。
晚上回家丁佳莹说起今天的经历,觉得很神奇。
沈璁淡淡地听着,专心给她剥橘子。
“你认识洪美玉大师吗?”丁佳莹问。
“不认识。”沈璁把手里的橘子一瓣一瓣剥开。
丁佳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你以前有没有看过这样的戒指式样?”
“没有,怎么了?”
他说谎。
他明明就有过,甚至挂在自己的胸口。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有许多首饰,戒指项链之类的肯定寥寥无几。
在有限的拥有之中,怎么可能不记得?
尤其是像他这种能记住某年某月报纸第一版大标题的人。
“你是不是参加过那个信息奥赛?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国家级的。”丁佳莹接过橘子瓣。
沈璁找张纸擦了擦手,低垂着眉眼:“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吧。被抓去替补的。”
丁佳莹的心一沉,好像,不记得了,所有否定性词的铺垫就是想说自己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了。
但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是替补这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