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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腮胡子握紧刀柄,冷冷扫向穆夜。

他原本最忌惮的是独手翁一群人,可当独手翁戳破了穆夜的谎言,他立马改变主意,转而对穆夜起了杀心。

为什么?

因为比起独手翁,这瞎子一行显然更深藏不露,更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是打算让别人先拼个你死我活,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哼,想得倒是美!

络腮胡子恨恨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独手翁:既然这样,不如……不如先跟老家伙联手,杀了瞎子这帮人,然后……

独手翁对上了他的眼神。

两个老江湖只接触了一眼,登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送上门的生意不要白不要。独手翁放下骰盅,准备开口,却听此时,周令祎插话道,“哎呀~接下来轮到我做庄了?来,来来,大伙儿别愣着,咱们继续啊。”

这话说完,众人齐齐一惊,看向周令祎,那原本蠢蠢欲动的场面也变得诡异古怪起来。

周令祎捻起一颗骰子,也不看众人,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不急,游戏才刚刚开始,大伙儿慢慢来,后面有的是机会。总不会……”他突然一顿,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总不会,大伙儿现在就要分出个高低吧?”

现在就分出个高低?

现在就自相残杀?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娇娇爹身子一颤,连忙将娇娇护在了怀里。

独手翁咳嗽几声,望一眼周令祎,再望一眼穆夜,眼中晦暗不明。突然,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佛川剧变脸,瞬间恢复满面春风。

见此,络腮胡子也收敛住杀气,一言不发地坐回到原位。

——局势又被周令祎稳住了。

浅也看得在心里猛拍胸口。还好还好,没打起来,这个周令祎,关键时刻看来也不是那么没用。

可他方才既然敢那么说,是不是就表示,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也就是说,他打算利用游戏扳倒独手翁和络腮胡子了?

却见对面的周令祎高深莫测的将扇子遮到了脸上,然后,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吁了一口气。

“……”浅也抽了抽嘴角。

她觉得,或许……可能……恐怕……自己高估他了。

于是,第三局,就这么华丽丽地开始了。

哗啦哗啦。

又是一阵清脆的骰子响。

周令祎停下,望一眼自己的点数,笑道:“对不住,这一局,咱们还是比大吧。”说罢,他打开自己的骰盅,一个四,一个二,乃大顺之数。

其他五人相继开盅,最大点数是娇娇爹。

不是独手翁,也不是络腮胡子。

出师不利,周令祎有些失望,不过很快调整情绪,问娇娇爹,“这位大哥,你是选择回答问题,还是完成我的心愿?”

娇娇爹小心翼翼道,“回、回答问题。”

“别紧张,我就问个最简单的,不会为难于大哥。”周令祎安抚他,“大哥为何会带家人来此处?你也看到了,此地群狼环伺,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大哥一身肥膘前来,也不怕被他们剥皮抽筋。”

他竟然在感慨,老兄何以这么倒霉,碰到了这群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佬。

络腮胡子耸耸肩,独手翁则面无表情。

娇娇爹道,“不瞒您说,我是个手艺人,做木工的,村里今年没什么活计,我手头有些吃紧,眼瞧着就要没米饭下锅了。赶巧,我师兄在隔壁山头修一座桥,急缺人手,给的薪俸也足,只是、只是要离家两三年……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个机会难得,于是一咬牙,一跺脚,把妻女都带上了,这才路过此地……”哪里晓得会碰上你们!

最后一句话娇娇爹没敢说。他环顾四周,见众人没什么反应,不由惴惴道,“这样就、就可以了吧?”

“可以。”周令祎点头,“那下一个做庄的就是你了,大哥。”

“……我?”男人一呆,好半天才理解了周令祎的话,连忙拿起手前的骰盅。他不太会玩,只简单摇了几下就停住了,问众人,“要不,就比、比小?”

独手翁道,“你是庄家,自然都听你的。”

“哦,那比、比小。”

第四局。

络腮胡子输。

预料之中的,络腮胡子选了真心话。

但娇娇爹显然不太可能问出什么石破天惊的问题,很快,这一局就被络腮胡子轻轻松松过去了。

第五局,娇娇做庄。

小姑娘运气爆棚,说要比最大,众人一开骰盅,发现意外地出了个三黄蛋:穆夜、络腮胡子以及娇娇爹,纷纷中彩。

娇娇吓得手足无措。

“不要怕,随便问,大家都会配合你的。”穆夜鼓励道。

“真的?”

穆夜微笑点头。

“那……”望着穆夜脸上的白绫,娇娇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坏的?”

“眼睛?”小孩子不懂掩饰,一旦给了她直话直说的权利,就会毫不犹豫问出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穆夜回过神,用了娇娇所能理解的措辞,“哦。是被哥哥弄坏的。我们家里钱不少,父亲比较喜欢我,想把家产给我,哥哥嫉妒,就把我的眼睛弄瞎啦。”

娇娇吃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哥哥?”

“是啊,怎么这么坏。”穆夜淡淡道,“这世上,不止有好哥哥,也会有坏哥哥的。”

“坏哥哥……”娇娇喃喃重复,顺着穆夜的话,看向自己娘的方向。

娇娇娘见女儿望过来,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娇娇似懂非懂,“也有这样的呀。”

“娇娇,”一旁的娇娇爹突然插话道,“第一个问题问完了,第二个,你来问爹吧。”

话音刚落,众人同时看向他。

“呃,怎么了?”娇娇爹指了指自己,“不、不是我么?”

“是你,大哥。”周令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代表众人,“你继续,继续。”

“……哦。”

娇娇爹开始跟女儿对话。

两父女一问一答,很是专心,却没注意到,从这时起,他们身边另外四人的神色,全都发生了变化。

唉。

浅也轻轻叹了口气。大哥,不怪别人,是你刚刚的表现太拙劣了。

明明之前那么胆怯懦弱,性子却忽然一转,主动要求女儿问自己问题。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不看你看谁?

他想掩饰什么?

或者说,他急于打断女儿,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是怕女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浅也不由看向娇娇娘方向。啧啧啧,原本以为林子里的三拨人,属这一家最无辜、最冤枉,现在看来,这一家人的身上——也有秘密啊。

是什么?

回忆着刚才娇娇说的话,也有这样的?这样的什么?坏哥哥?

可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娇娇的父母听到后,马上就紧张起来了?

咦,等等。

等等等等。

她眼光突然一凝,越过娇娇娘,看向她的身后。那里,因为距离的原因,光线并不怎么好,此刻月上中天,竹影潇潇,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侧躺着的黑影。

黑影?

浅也疑惑。这黑影……是谁……

哦对,她想起来了。刚到林子的时候,穆夜让她描述这一家,她说这是一个四口之家。而她之所以这么认为,也是因为当时有四个人坐在了一起:父亲靠着儿子,母亲搂着女儿。

理所当然的,她默认他们是一家。

娇娇被独手翁强行要求参与游戏的时候,反应最大的是娇娇爹和娇娇娘,可是,那个儿子呢?为什么那个儿子从头至尾没有一点存在感?明明是个四口之家,可为什么,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更像一家三口?

难道……

“前辈,看来,咱们俩的缘分不浅。”

耳畔骤然响起穆夜的声音。她一个激灵,赶紧转头,发现就这一会儿功夫,游戏已经进入到第六局,穆夜做庄。

而在这一局里输掉的人,好巧不巧,正是独手翁。

只听穆夜问道:“前辈选哪一种?”

“当然还是回答问题。”

“好。”穆夜笑了笑,低下头,作势思考了一番,接着,彬彬有礼道,“那我就再问前辈一次这个问题好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你们,真的没杀那个阿东么?”

浅也心里“哎?”了一声。

独手翁笑容未减,“老夫不是已经回答过了么。相公把之前的题目又问了一遍,也不怕浪费这次机会。”

“是么。”穆夜不理会他,又确认了一次,“前辈真的没杀?”

独手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好久好久,才听他说道:“没有。”

“如果我说,前辈在撒谎呢?”

独手翁沉了脸色,“什么意思?”

穆夜侧过头,看似无意,却是对着络腮胡子方向,“就是前辈听到的这个意思。前辈派人残忍杀害阿东的时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一幕却被我的人窥到。敢问前辈手下是否有个使二龙棍的?此人武艺当真了得,杀阿东的时候,眼明手快,险些叫我的人也陪了阿东。”

“臭瞎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杀人了!”不待独手翁开口,他后面一个老者就气急败坏道。众人见他横眉怒目,咬牙切齿,腰间的武器更是叮当作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穆夜提到的那个二龙棍么!

独手翁抬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尔后,凉凉望向穆夜,“相公,容老夫提醒你一下,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证据?”

“我的人亲眼所见,这还不够?”穆夜直接问络腮胡子,“这位兄弟,我已说出了我知道的真相,至于信不信,全然在你。反正,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即便找不出别的证据,这事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游戏规则。

任何影响。

最后一句话的指代太过明显,络腮胡子先是一怔,继而一脸惊愕地看向穆夜。

同一时间,浅也也听懂了穆夜话里的深意。

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真心话不得撒谎,大冒险不得推诿。虽说玩的人有六个,可真正具备实力的,却是三方。

络腮胡子,穆夜,以及独手翁。

这三方互相牵制,彼此约束,谁都想占得先机。

此种情况下,怎么判断一个人说的是真是假?难道非要知道真相?

——不。

——只要有两方认同就行了。

两方都认定这事是真的,那这事,它就是真的。反之,两方都认定这事是假的,那这事,它就是假的。

至于被孤立的第三方,不好意思,只能算你自家倒霉,没先跟别人结盟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络腮胡子愿不愿意跟穆夜结盟?

若是愿意,那再好不过。

若不愿意,下一个做庄的就轮到独手翁了,倘若这两个人联手……

浅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穆夜接下来,肯定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