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万岁爷打一开始就知道,也是这个时候,很多困扰隆科多多年的问题,才总算有了答案。
比如说,为什么每次直郡王失宠的时候,他都会被万岁爷疏远,就比如那次在塞外,万岁爷带着大爷阅兵,后来圣驾回鸾,他却单独被留在木兰围场整顿军务。
塞外天儿冷得早,军队早就按照规矩调去别处扎营训练,木兰围场就剩下侍卫两百来号人,又有什么军务需要他整顿?
那一次,大爷被万岁爷一脚踢到盛京大病一场,隆科多更惨,在木兰围场吹了四个月的冷风,人都要给吹傻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一直以来,他自以为聪明巧妙的御前应对,在万岁爷眼里其实就是个跳梁小丑。
阿玛说的不错,万岁爷看在已故姐姐的份儿上,对他已经十分宽容了。
所以当时才会把他留在塞外,要是那时候他也一并返京的话,少不得会被太子针对,难以脱身。
又比如这一次,他……所谓私窥、泄露密折内容,就像阿玛说的,这是滔天大错,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可是万岁爷还是留他一条性命。
什么叫隆恩浩荡。
隆科多羞愧得无以复加,他从前真真是……辜负圣心。
他该死!
万岁爷好好儿的,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他是昏了头才会一门心思地想着提前效忠新君。
万岁爷是他的亲表哥、亲姐夫,是真真正正的血浓于水,皇子们呢?个个都喊他舅舅,但是却哪个真当他是亲舅舅?
他怎生糊涂至此!
那么……阿玛呢?
阿玛是才知道他是大爷的人吗?
隆科多搞不清楚,但是有一点隆科多却再清楚不过,他这回去遵化守陵,是阿玛去连夜畅春园向万岁爷求来的,也不知磕了多少头,又向万岁爷做出了多少妥协。
所以……阿玛还是心疼他的,是吗?
隆科多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感激阿玛,但是有一点他知道。
那就是自此之后,他必须跟大爷划清界限。
他是不喜欢佟家,不喜欢这里面许许多多的人,但是却也做不到毁了这个家。
……
冷不防在城外头遇到大爷的人,还以为大爷派人来是或是念情或是许利,总之是想方设法留住他继续为大爷卖命的,没想到,大爷是真的想为他践行来着。
没有软磨硬泡,没有威逼利诱,就只是简单纯粹的一坛酒。
就像是大爷这个人。
拨开这些年来与太子相争暴躁、性急、执拗的表面,豪爽纯粹才是他的底色。
当初他为什么选中大爷辅佐来着?
是因为,在他看来一众皇子里头,只有大爷有个爷们儿样。
上过沙场的皇子不少,可只有大爷的杀敌报国、履历战功不掺一丝水。
他们满人血性男儿就当如此!
也只有这样有血性的皇子才配做他们的皇上!
什么嫡出庶出又什么伦理纲常,那起子汉人做派凭什么成了他们满人的紧箍咒?连太子人选都得照着汉人的意思去选?
从前的大汗可不是这样选的,那是八王和硕贝勒共同推举出来的!
可是如今,谁问过他们这些满臣的意见?
甚至连太子讲师多半也都是汉臣,能指望他们教太子什么?
还不是一身汉人的酸腐做派!
何其荒唐?!
这不是隆科多一个人的想法,这是隆科多他们这类正儿八经身经百战的满清将士的真实内心写照,所以这些年来,大爷身后的势力那是货真价实,大爷也的确有资本跟太子争锋,只是现在……
那些人还在,只是大爷却已然出局。
万岁爷稳坐江山四十年,大权在握,乾纲独断,如今早已不是从前满清八王议政、推举汗位的时代了。
隆科多口中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然后扬鞭打马,顶着凄风冷雨,继续上路。
……
“那孽障走了?”
“是,叔父,三弟已经走了。”
下了早朝,佟国维回到家里,侄子鄂伦岱过来给他请安,叔侄两人在书房里头说话,在外乖张跋扈的鄂伦岱,在叔父面前,却异常听话。
提到儿子,佟国维面上没什么表情,从鄂伦岱手里接过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然后放下,嘱咐道:“暗中叫人盯着,没得那孽障又跟直郡王往来。”
鄂伦岱迟疑道:“叔父,三弟虽然性子执拗,可到底是在意佟氏满门荣耀的,往后自是不会再与直郡王有所牵扯了。”
佟国维一声冷哼:“这哼,那孽障天生反骨,什么事儿是他做不出来的?”
可不是天生反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