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漆黑得像一个黑洞,让人有些颠倒分不清上下,似乎一失脚就要坠进去。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女孩孤零零一个人在路上急速走着。四野寂静得有些诡异,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腥臭。
马上就要到部落了,女孩提醒着自己。她苍白着脸,冷汗直往下掉。腾出右手把身上的黑色斗篷裹得更严实一点。
一个打着纸伞的女人站在池子边正对着她,伞面上绣的是九头蛇。伞打得很低,看不见她的眼睛。
女孩愣住了,她浑身瑟瑟发抖。
“雷耿,你在哪里……”她开始默默祈祷。
那个女人慢慢转过身对着她,嘴角扬起诡异瘆人的笑容。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响起。
女孩浑身上下如被冰冻,半点都动不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心底喊,快跑快跑,可就是挪不开半步。
那个吐舌露齿,头长毒蛇,面目狰狞的的女鬼就是美杜莎。
女孩叫做皮拉,是祸水的化身——潘多拉的女儿。现与母亲躲在奎鲁特人的部落里生存。
静止了片刻。却见突然,那个头一下翻转过来,皮拉这才看到她的脸,眼睛墨绿色的两个大洞,闪着蟒蛇一样的凶光。
“美杜莎……不,不要……”皮拉下意识挡住自己的眼睛,可已经太迟了,她的脚底开始石化。
皮拉已经跑不动了。美杜莎的声音又凄惨又恐怖,毒蛇爬上了皮拉被石化的脚,一口咬下去,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雷耿!”
皮拉睁开双眼,听见雷耿发出的龙鸣响彻于苍穹。它气势汹汹飞向美杜莎,用前爪抓住了纠缠着毒蛇的头往前抛,用嘴刁住了它,用尖牙撕扯着毒蛇的脖子。
“雷耿,不要!”皮拉惊慌失措地大叫。
不出她所料,美杜莎脸上黑乎乎的两个大洞又重新滋生出眼睛。雷耿对上她的眼睛后,时间就如静止般,庞大的龙身失去了翅膀,重重地倒在地上,全身被石化。
“不!”皮拉用手挡在头上方,“救命……不要过来……”
在恍惚之际,金光闪现,一个红黑色调的巨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看起来很冷酷,也很灼热,从见他的第一眼时,皮拉就深深被他吸引了。
美杜莎的头颅粉碎,血液和蛆虫飞向巨人,形成一个蛇身妖娆的女人。成千上万条小蛇密密麻麻的从高空垂挂下来,参差不齐。有的蛇干枯发黑,像枯萎的花朵,而有的蛇被截的那头还滴着新鲜的血液。
“不要看她的眼睛!”皮拉冲那个巨人大吼道。
巨人听见了皮拉的声音,朝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用感官去感应美杜莎的动静。
殊不知,一条毒蛇正慢慢靠近巨人,它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准备咬向他的心脏。只要心脏被染上毒蛇的毒液,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能言语,痛苦万分。
“小心,你的左边有蛇!”皮拉提醒他。
巨人听见了蛇窸窸窣窣扭动的声音,然后他从头部水晶发出射线。
“维克特利姆灼烧。”
高温光线让扑面而来的小蛇就像刚刚从人嘴里拔出来的舌头一样,血淋淋地往下掉落。
“可恶……”美杜莎的头发(蛇)被烧个精光,她愤愤地咒骂起来。
然后,皮拉听见周围没什么动静了,便闭上眼睛慢吞吞移了两步上前,眯着眼睛到处找变成石像的黑龙。
美杜莎不甘心,今日好不容易才搜寻到皮拉的踪迹,原本以为可以一路跟随她找到藏据点。哪知道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巨人看起来很不好惹。在跟他战斗时,美杜莎明显感受到了强大自然之力——土。地峭的力量自然是不可侵犯的,她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她往皮拉的方向攻去,这个巨人就硬是往那个方向挡,不留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他很强,强得有些难以言喻。闭上眼睛都能歪打正着。
这是个真对手。
没辙,美杜莎只能撤退。
“啪嗒——”皮拉往前摸到了坚硬又突兀的物体。睁开眼一看便是石化的龙身。她吓得接近魂飞魄散。
那时的皮拉几乎不会任何魔法,出于安全考虑,母亲没有将技能传授给她。而雷耿是她唯一的保护伞,她天真以为黑龙已经死了,就抱着石像痛哭起来。
“维克特利姆慰藉。”
金黄色的光粒子输送到黑龙身上,覆盖着的石像被融化开。很快,雷耿能够活动了,它扑了扑翅膀绕着小女孩盘旋。
皮拉抚摸着龙的头顶,对着巨人露出甜甜一笑:“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巨人看到她的笑容后,冰冷的心脏跳动了一下。他侧过脸去,不紧不慢扔下一句话:“维克特利。”
然后,他变成一道光消失了。
“别走……”皮拉小声觑道。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皮拉被母亲和部落首长说教了一番。她把美杜莎和巨人的事告诉他们时,首长那个担忧、害怕的眼神,皮拉到现在都还记得。
“看来我们不得不寻求维特利安一族的帮助。”首长沉思了许久。
“我们在几百年前签订了契约,不能接近他们的领域。”潘多拉开始左右为难。
“如果我们再不采取任何措施,恐怕皮拉下次就不能再次化险为夷了。我怀疑那个巨人就是地底世界的守护神。”
“是吗?听闻维特利安从来不管地上的闲事,那他为什么要救皮拉……”
“我不知道。总之得跟他们谈谈了。”
今天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因为首长带来了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大哥哥陪她玩。
皮拉透过门缝看见首长在跟他交流,他的表情严肃到有些过头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首长,不免有些害怕。
首长走之前不忘嘱咐道:“皮拉,你一定要听话懂事,不要给这个哥哥惹麻烦。”
皮拉应声答应了。
从他进门后,皮拉发现他看起来一副冷酷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凶。而且可能不是很喜欢她……
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门就询问她的状况:“伤怎么样了?”
“啊?还行……”她望着他迟疑了一会儿。
他淡淡撇了撇嘴角,走向她,在征取她的同意后,他抬起她的脚,撕开了包着伤口的绷带。入眼的便是发黑流脓的毒蛇伤口。
他皱了下眉毛,没有多说一句话,便亲自帮她把腿上的伤处理了一下,挤出发黑的脓血,用香灰水洗过,又涂了点草药,包扎好。最后,他取下脖子上的水晶吊坠,为她治疗咬伤。
“你是维克特利吗?”皮拉不确定试探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他靠近时,她就辨别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跟那个巨人的一模一样。
“不是。”他回避性撇过头。
出于小孩挖掘真相的执着,皮拉依旧不依不饶。“你骗人。我的感官比任何人都发达,你的气息很独特。而且你的声音跟维克特利也一样。”
他突然捂住了她的嘴,食指放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紧声的动作。“小声点。被外面人听见就麻烦了。”
“大哥哥,你别不承认。”皮拉乖巧地答应下来。
见这个孩子太倔强,他只好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秘密。
“答应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再三强调。
皮拉点头道:“不会。看来你很神秘,连你的族人都不知道你的真正模样。”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维特利安,这只是我幻化出来的人间体。不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是对他们的保护。”
“那你为什么会来奎鲁特人的部落?”
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你们首长与维特利安做出协约。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是守护地球,平静活下去。宙斯可能不会轻易妥协,所以我作为代表来看望跟他有间接关系的你,找到你身上的秘密。”
“我不知道……”皮拉为自己惹来的麻烦,愧疚地低下头。
“唉,你还太小了,不该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他叹了口气。
“我已经不小了。母亲说我过了初潮就可以嫁人,应该快了。”她鼓起腮帮子。
“至少在我看来你还尚未成熟。”他摇摇头。
接触久了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在弥留之际,皮拉扯住了他的衣角,眼睛因为雾气蒙上了一层小水珠。“你能别走吗……就不能留下来陪我玩吗?”
“不能。”他轻哼道,又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硬朗,只能转换温柔的语调:“就没有其他小朋友陪你玩吗?”
“没有。”她绷紧了下唇,“在部落里,我是个另类……父亲很早就死在神族之战的战场上,是母亲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生活。这里的人都嫌我是个祸害,迟早会给人们带来杀身之祸,都不愿意接近我。”
“那你……”他开始为难了,他看见她的眼眶红了一圈,他的心也跟着她的情绪泛起几圈涟漪。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首长和雷耿,也就只有你不会觉得我很脏。在我的身上一直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怎么洗也洗不掉。他们说……我的司掌是祸水,他们还骂我妈妈是妓女,说我也会变成一个小荡妇。”
她忽然感觉眼睑有些湿润、刺痒,边用手去擦拭,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滚热的液体顺流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不,我觉得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他将她的手臂轻轻一拉,抱住了她娇小的身体。同时,他的心也从中作梗,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总是喜欢埋藏在心里。可他面对皮拉时,终将会把持不住。
至于他为什么会救她?也正是因为她的陌生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本以为是觊觎维克特利姆水晶的侵略者,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地上的事本与他毫无瓜葛,但他不会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最终,他离开了。那时,他是当着皮拉的面化作守护神的样子飞走的。
十五岁的时候,皮拉学会了操控自然之力的魔法,身上的气息也被绿叶的清新覆盖。
植物成为了她的朋友,赋予她力量,给她关怀。火是她的共生体,燃烧灵魂,四分五裂,血管将融化其中。
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变故了?
皮拉第一次杀了人,为了保护首长的安全,她用魔法把一个猎人给活活烧死了。
她还失去了是重要的母亲。
从宙斯发大水起,一切都变了。以往童真善良的心也被大水所卷走了。她存活下来后,看着周围大地荒芜,一片泥泞,如同坟墓一样死寂。看着这一切,她禁不住淌下了眼泪。
其他人都被洪水吞没了,皮拉也很难生存下去。皮拉看到的每一朵云彩都使她惊恐。即使一切危险都过去了,她孤身一人在这荒凉的世界上,又能做什么呢?
皮拉把潘多拉的骨灰撒向海洋,让海底里生长出更多水生植物。同时,她戴上面纱,解开腰带,然后把大地母亲的骸骨扔到身后去。
一种奇迹出现了:石头突然不再坚硬、松脆,而是变得柔软,巨大,逐渐成形。石头上湿润的泥土变成了一块块肌肉,结实坚硬的石头变成了骨头,石块间的纹路变成了人的脉络。
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可爱的小人,他们都亲切地称皮拉为“弥撒”(先民的母亲)。
又过了几千年——
皮拉渐渐开始忘却曾经她和一个巨人所做的约定。她曾去找过他——地底人民对那个人只字未提,对她的问题也是充耳不闻。
维克特利就像从未存在过似的,在她的记忆中也逐渐化成泡影。有关地底守护神的消息,也只是成为了流传人间的一个传说。
宙斯发大水后,世界已进入新创世纪。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刷新,只有经历过灾难的皮拉还记得新创世纪以前的事。维克特利不知道她的存在也很正常。
你好,又见面了。
维克特利已经全然不记得她了,就像最初刚认识的那样,他不爱说话、看起来冰冷清俊。
但不得不承认的事是——当维克特利看见皮拉时,心脏有那么一瞬间是停止跳动的。他那时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卡壳了,触电般的麻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
这次,皮拉选择服从。她放下了身段,尝试着最初与他交往的方式。借着与维特利安签订契约的理由就是为了接近他。
好景不长,在生命树竭尽枯萎的期间,爆发了无数场战争。当一场争夺维克特利圣枪使用权内战接踵而至,情绪化的皮拉杀光了所有叛徒……维克特利都看在眼里,那一瞬间,她什么都不是了。
她流泪了,从未想过会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最真实的凶残样。那时,维克特利只是轻轻抱住了她。轻声告诉她:“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自私贪婪,咎由自取。”
“胜利,这次我只求你别走。”皮拉开始哽咽起来,喉咙里就像咕噜咕噜地在冒泡,想对他说的话一直哽在里面。
“不行。身为守护神,我必须阻止这场战争。”他那双炽热的眼光对上了皮拉的眼睛。
“你就不能等等我吗?我只有你陪着我了,我不想再孤身一人活下去。”
两人是潜在的心有灵犀。早已预料到对方所剩时间都不多了。
“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在进入新创世纪后,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刷新了,而我失去了家人……期间我也一直在找你。我不祈求你能想起我,我只想永远相伴在你身边,成为你的影子一直跟着你。”
对于这个事实,皮拉犹豫了好久。这样毫无依据发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
“我知道。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但我对你是有感觉的。”维克特利突然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能别离开吗?就算是为了我……我只信得过你,除此之外没别人了。”
“皮拉,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这么自私。”
维克特利转身想要离去之时,皮拉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胜利,在这漫长岁月以来,从来没有人爱过我。不管你会不会接受我,我都要表达出来。我再也无法忍受这长久的别离,我谁也不信,我只信你。因为我爱你,我发狂似的想得到你的爱。”皮拉毫不犹豫地把万年来内心的孤寂全都宣泄出来。
维克特利温情地笑了。他看到,这孩子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温暖、这样的热切。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臂上,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让你受伤。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去爱你。皮拉……你相信我,那么真挚,这样就够了。”
皮拉愣住了——心脏就像被拨动的琴弦,神经都被绷直了。只感觉身体没力气了,手臂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腰。
这样可笑的问题皮拉也不是没想过,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一个象征黑夜,一个象征光芒,两者之间永远存在触不到的隔膜。
他离开了。
皮拉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胜利……我对你来说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战争是一触即发的。
皮拉最终找到了维克特利,看到了绝望的一幕,他为了守护和平选择牺牲自己。
濒临消失的维克特利听见了她叫唤的声音。
他看她的眼神时多了一丝温柔与不舍,在灰飞烟灭之际,他只留下两个字:“等我。”
她反应过来时,他早已不复存在。她才想起他说过的:“在几千万年以后,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
那时,他就在暗示她自己会消失,直到被选中的人继承他的意志。
她开始绝望地失声尖叫,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大业不成,损失惨重。
皮拉已经等不了这么久了,她已经找了他十几万年。现在却还要让她继续等。等多久?几千年?几万年?几千万年?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深知自己的使命,她将在未来悲惨死去——忤逆众神的命令,付出惨痛代价。
他可以做别人的守护者。当她完全被抛弃,失去希望,感到恶心。
篝火熊熊燃烧,她褪去衣裳缓慢走进烈火中。让火焰尽情焚烧她的身体,把她的肮脏身躯和灵魂烧个干净。
她发誓:几千万年后若出现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二重身,那么她便是我的希望,我的继承人。
我愿将全部心血倾注于你,放下我所有防备,向上帝发誓。愿躺在你的膝下,在你的怀抱中死去。跪在地上的我不断祈求着,试图让你离去的脚步停下。
不管你是维克特利还是胜,我都会为你做任何事。只为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倾慕有多么深刻浓烈。
火烧得越来越旺——
我曾经爱过你:
也许,这爱情的火焰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沉默无声、无所希冀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我曾经是那么情真意切,那么温情蜜意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赐你一人,如我一般,矢志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