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再三,杨将军终于叹了口气,弯腰除去鞋袜,将受伤的脚踝伸到我跟前。
我拖了一张矮几示意他放上去。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叫他痛得倒抽凉气。我斜睨一眼,杨将军心虚地垂下头,似也为自己刚才的嘴硬感到羞愧。
我仔细检视那红肿的脚踝,肿胀几乎掩盖了踝骨地轮廓。不得不用指尖按压肿胀的皮肤,寻找伤病根源。然而每次触碰,杨将军都紧张得直打哆嗦,恨不得将脚缩回去。
“要不……还是让军医瞧瞧吧。”杨将军一边说,一边呲牙咧嘴,“其实不抬脚的时候,也没这么疼。”
我大致明白了根源,便开始在他腿脚上寻找下针的位置。
何正武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愣在原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语气疏离地问道:“叫我来做什么?”
郭、杨二人同时望向他,又看向我。
“是姜姑娘请大家来的。”郭将军主动为我解释,“姜姑娘来为大将军诊治,顺带也给我们瞧瞧。”不知是不是特制的药膏起了作用,郭将军说话时虽然小心翼翼,但语气轻松了许多,“别说,姑娘的医术了得,手到病除。你也查查身上有没有伤,让姑娘一并给你瞧了。”
何正武两眼盯着我在杨将军腿脚上摸索的动作,下颌紧绷,神情十分的不自然,“我没有伤。我先出去了。”
我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银针,沉声说道:“何将军还是看一看吧。背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寝食难安。”
话音落下,何正武脚下一顿。郭将军夸张惊叹:“没想到姑娘的医术竟这般厉害了?就连他背上的伤也看出来了?他那背上碰都不让碰的。”随即又笑着对何正武说,“快别嘴硬了吧,老杨方才也这样推脱,还不是老老实实被她拿捏。依我说,姑娘现在的脾性可了不得,见了血丝毫不惧,这规矩也能拿得开,越来越有大医的风范了。”
“嘶……”杨将军腿脚上扎了几针,禁不住来回地搓弄扶手,“麻了麻了,脚麻了,姑娘该不会是扎错了吧?我这一半的人都快麻了!”
我不以为意,垂眸轻笑:“一会儿就好了。杨将军忍一忍吧,郭将军方才疼成那样都没吭声呢。”
杨将军果然不喊了,只是额角汗水涔涔,“哼……谁还能不如他……”
郭将军捂着下巴哈哈两声,险些要憋出肠鸣。
我横他一眼:“当心。要是伤口崩裂了,将军怕是还得再受一回罪。”
郭将军闻言摆了摆手,果然不敢笑了。
我走回内帐,用清水洗净双手,小心取下盛青山背上的银针。出来见何正武拧着眉头正襟危坐,对着他说道:“杨将军鞋袜都脱了,何将军莫非是因为害羞,才迟迟不肯宽衣吗?”
何正武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没事。一些小伤而已。”
他在府中闹腾成那样,挨的家法定是比我更严厉,又不肯听劝安生。那日我去他房中,见他衣上印出斑驳的血迹,便知道他根本没有好好处理那些伤口。这般扭扭捏捏,无非是因为我与他说的那些话罢了。
我心下无奈,凝视着他一言不发。要怎样才能告诉他我只是想要行医者的本分。见他眼中渐渐暗潮涌动,又不禁想起邹氏的那些话来。他就要定亲了,我断不能在这时候再扰他心境。
随即撇开视线,佯装不耐烦地将药膏放在他面前:“何将军大可不必这般谨慎,上回给的诊金有多,就是再看十次也是绰绰有余。这瓶药膏全当是回馈将军了。”
帐中气氛陡然微妙又僵硬。
不一会儿,杨将军打破沉默,满脸惊异地说道:“嚯!夫人这针果真奇效,回春堂的医术还真是名不虚传。我用了不少法子都没有消肿,只这一会儿,尽消了大半。”
众人将视线聚集在他的脚踝上,虽说肿胀未全消退,但较之前确实大有好转。
我起身将银针一根一根拔出收入囊中,随口叮嘱:“将军的脚伤需要静养,切勿逞强,否则以后怕是要落下长短腿的毛病。”
“这么严重?”杨将军瞪圆了眼睛,急切道,“那你收针做什么?还没消肿呢,多扎一会儿不就得了!”
“时间到了。”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若一剂猛药就能治好百病,世上哪还有吃苦受痛的人了?”
杨将军闻言怏怏地收回脚,“那得躺到几时?夫人下次什么时候来?”
“伤筋动骨少说百天。”我轻声提醒,而后嗔怪地说道,“将军若是还改不了口,下次就不来了。”
杨将军干笑着应道:“改,改,肯定改。姑娘下次可记得过来。”
我点头应承,又对着郭将军说:“时候不早了,还请将军送我回去。顺便取药回来。”
傍晚的斜阳透过缝隙洒进帐内。郭将军起身,耐心等我收拾。
掀开帐帘,金色的夕阳,烧得满天火红。我仰望天空,暗暗舒了口气,身体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和从容。
也许……我能自己做成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