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何正武夜宿客栈、被盛青山撞破奸情怒砸义绝书的消息几乎一夜传遍了大街小巷。寿城内,权贵云集,高墙林立,从来不乏世家子弟的艳事。然而这些事大多千篇一律。花楼里的莺莺燕燕再好,领回去不过是添一门妾室,再无声息。更多连妾也捞不到,多花些钱也就了了。艳则艳矣,实则寡淡。
但像眼前这般涉及府中正主还不遮掩的绯闻,十年也未必能曝出一桩。
是以,消息传出,讲书的不再讲书,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茶楼里的客人立时多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人人见面都要说道几句,生怕自己落后于人。
大街小巷,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不断交换着各种不为人知的细节。
在他们好奇与兴奋的眼神之中,我无声地剥落崩裂,再无声地黏贴重塑。日复一日,渐渐对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议论,都感到麻木。
“姜姑娘。”傍晚,回春堂已经打烊,一位学徒留到最后,欲说还休。
“何事?”我自院门前回过身来。
“我想……”那学徒吞吞吐吐,“我想回家去。”
“回家去?”我望着他为难的样子,了然于心,“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那学徒埋着头,有些羞愧。
“好。”我点头,干脆道,“你在这里等,我将契约拿来。”
这已经是近日的第三个。
一共五个走了三个。我一边翻找学徒的契约文书,一边自嘲。果然比师兄差远了。
好一会儿,终于找到。
契约上原本约定了期限和赔偿。回春堂在期限内传授学徒医术,学成后学徒需要在堂中坐诊够三年,才能教学两讫。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自然不会要他们的银子。
契约交出,我语气如常,“前程似锦。”
“……谢谢姑娘。”那学徒接过契约,深深一揖,头也不回的离开。
“姑娘这是何必呢?”听见动静的何嬷嬷从厨房里走出来,“你就是太好说话,他们才这样欺负你的。但凡要他们赔银子,哪还敢走。”
我笑笑,全然不以为意,“走就走吧。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
自从师父和师兄走后,我每日在堂中坐镇,几乎不进厨房。何嬷嬷从前便在院中洒扫做饭,如今又都交还她手。
“姑娘你别怪我多嘴……”何嬷嬷杵着拖布,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累了。”未等她说下去,我一步跨进后院,好声道,“若忙完了,就回去吧。”
时值深秋。天色越来越暗。
我一身疲惫坐在窗前,回过神来,天已经黑透了。
点亮房中所有的灯,依然觉得四周昏暗可怖。
翻开医书,一看便是深夜。
“怎的还没睡?”何正武习以为常地从墙头翻进院内,自然而然地来到我身边,“你这样熬靠要伤眼睛的。”
“等你。”我合上医书,闭目靠进他怀中。
他熟练地为我按揉眼穴,柔声哄道:“军中事忙,这几日会很晚。回春堂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天气也越来越凉,你早些上床歇息才好养足精神去忙。我听说又走了一个学徒,左右是转不开,不如请几位信得过的医师过来。”
我静静听着,没有回答。
何正武也没有再提,而是换言道:“你不肯留女婢,我在你院墙外安置了两个护卫。你若发觉,不必害怕。”
“嗯。”我轻声应道,“我若有事相托,可以使动吗?”
何正武愣了愣:“自然。我会与他们说。”
我点头,“累了。早些安置睡吧。”
何正武双眸黯然,欲言又止。他近来总是露出这样忧心忡忡的表情。即便拿出糖来,也很难哄得两人真开心。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他严惩了几个说书人,仍挡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何家没有传出喜讯,便足以将我架在火上炙烤。
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我没有力气愤怒,也没有力气抱怨,每日应付门外那些已经令我精疲力尽。他的愧疚于我没有意义。渐渐也让我麻木。
我倒不是怪他。我没有怪他。莫说他是何家二郎,若真按身份,他更是皇亲国戚长皇子。何家算什么,皇宫里坐着的那位难道就能答应。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他的为难让我愈发清醒。我断亲绝义犹如深陷污泥,总不能期盼他跳下来陪我在污泥里打滚。那我与蓝凤秋何异。哪怕他愿意,我也不会允许他为我变成一滩烂泥。
我那样喜欢他在光里的模样,我想与他去光里。是时候做些改变。
“阿瑶……”黑暗中,他一次次唤我的名字,像是要将我融入身体里。
“嗯?”我脑中混沌,一次次含糊不清地回应他。
情急时,他会将我的双手举至头顶,用乞求又不容拒绝的语气,“别不要我。阿瑶,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