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早已凉透,我饥肠辘辘,却毫无胃口。
盛青山示意下人将饭菜撤去重热。
烛光摇曳,只剩下我们三人。
忽地,盛青山面色一凛,深邃的眼眸中寒意涌动,言语间透着兄长的威严,“说了半天,看来那位秦公子不是什么举足轻重之人,既如此,一并处置了便是。”
盛青萸闻言,身形微微一晃,仿若被雷击中,下一刻,便已跪倒在地,膝盖与青石地板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哥哥……”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屏住呼吸,浑身紧绷。青萸与秦公子的事,早在秀城时我便已有所耳闻;此次青萸落难,秦公子能义无反顾地追去,也算情深义重。我本想等她回来问其心意,再做定夺。
那位秦公子我已暗中打听过,虽不是世家之后,却也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其人相貌出众,品行端正,勤学不辍,实乃良配。倘若他们真心相付,青萸钟意,我自当替她做主。盛家若嫌他出身清贫,帮他一帮,也不过几年功夫。
未料盛青山竟先我一步提及此事,令我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世家女子与世家公子不同。倘若青萸是男儿身,带一个情投意合的市井女子回去不算什么,甚至可能被引为佳话。可她是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与男子授受不清实乃大忌,恐累及家族声誉。盛青月出嫁在即,决不能添这样的话柄。是以,一直嘱咐连枝灵卉用商行管事的身份,为那位秦公子遮掩着。
此刻,面对盛青山那锐利的目光,令我也觉得心虚,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起来吧。”盛青山薄唇轻启,却是字字清晰,落地有声,“你既敢做,应知晓需承担何种后果。女子一生困于宅院,对你而言实在难为,本想多留你几年,随你阿姊见识世面,未来也能练达。但你选择了,我给他一月的时间准备。倘若他秦家瞧不上你的出身,又或是他怠慢于你,你便得乖乖听从安排。”
此言一出,我与青萸皆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这般容易的接受了。
拨云见月,盛青山眼帘低垂,目光温柔地落在盛青萸身上,不自觉地柔和了棱角:“莫要高兴地太早,你得随我回去。”
“啊?”盛青萸刚要起身,想也没想又跪了回去,浑身都在抗拒,“那我不嫁了,我要和阿姊在一起,阿姊受了伤还没痊愈,又被你们一个个欺负,我不放心。”
盛青山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不悦道:“胡闹!母亲病了,青月就要出嫁,你在外日久,难道真不要这个家了?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你到底是盛家人,难道秦家纳彩问吉,送到回春堂来?岂不惹人非议?即要嫁人,也该回去收敛心性。那些嫁衣盖头,难道让旁人代为点睛?”
盛青萸噘着嘴,倔强地跪着。
我知道吴姨娘的丧事让她对盛家人失望灰心,盛老夫人的种种作为,亦将她一颗赤诚之心摔得粉碎,除了盛青山,这些年她几乎断绝了与盛家所有的联系。要她回去恐怕艰难。不禁斟酌言词,想要劝和。
“我不要。”她眨了眨眼,大颗大颗地泪珠扑簌簌滑落。
盛青山怔了怔,脸上浮现一丝动容,比起大哭大闹,这般安静无声的盛青萸似乎更让他心疼怜惜。这也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位庶妹内心的委屈苦楚。
他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语气温柔,“哭什么?从前也没见你这么能哭?母亲早已后悔,念叨过你许多次,让我将你接回去。你与青月从小同吃同住,姊妹之间感情最好,她即将离家,远嫁贺城,未来你们见少离多,难道不该再聚一聚。你不想太近,就住在西苑。用什么人,自己安排就是。姨娘留给你的嫁妆,亦需整理清点。若有不明之处…请你阿姊去掌掌眼,青月有的,你也会有。”
盛青萸悲从中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沾湿了衣襟。
盛青山将她护在怀中,哄孩子一般轻声细语:“是大哥不好,未能保护好你们。但我们终究血脉相连,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仇呢。回去吧,这次定会好好护着你们的。”
“呜……”盛青萸终于放声大哭,将脸埋在盛青山的胸前,含糊不清地埋怨道:“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要是早些变好,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虽出乎意料,但见青萸愿意解开心结,我既心酸又为她高兴。不期然与盛青山的目光相遇,于他的遗憾,心头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
盛青山望着我,眼底的遗憾转瞬即逝,故作轻松,“她从前受家法都不会出一声,跟了你两年,倒是学会你哭鼻子了。”
烛火噼啪炸响,光影摇曳。
我怔怔望着他的脸,嘴角轻扬,听似玩笑,却不乏认真:“那你带回去。倘若她又哭着回来,可不会再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