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头,转身便要走。
太后忽然喊他回来,红着眼睛跟皇帝打商量,“能不能爵位也留下,秘密处死他?”
皇帝蹙眉沉吟片刻,便笃定地对太后摇头,“这件事太严重,朕都没脸开口跟那些臣子们求情!”
“他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样!”太后再次捂着嘴哭,哭得身体颤抖着抽搐,“他父母去得早,是哀家把他养大的,当他如小儿子一样疼爱,真真是很么都舍得给他,没叫他受一点委屈。到底是什么缘故,令他对那些女子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朕也奇怪。”皇帝叹口气,抚慰太后不要太过伤心,“既然事已至此,研究什么缘故已经没有必要了,结局是注定的。”
水溶是必死无疑,至于保留名声,皇帝可没那份儿闲心帮他。说到底水溶不过是一名异姓郡王,他闹出多大的丑事,都跟皇家没干系,皇帝才懒得去帮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他长子还不满一岁,出了这样的事儿,可叫他们母子怎么活。”太后再次垂泪,想起那个软乎乎的孩子,心里就更难受。
皇帝坚决不退让,只是见太后哭得可怜,才退一步建议道:“事后便让她们离京,远一点,能好过些。”
太后含泪久久地望着皇帝,终点了点头。杀人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就算对方是贱民,因人数之多,已容不得她再多求什么,她也没那个脸求。
太后闭上眼,挤出两行汹涌的泪水。她绝望地靠在椅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需要宫女为她顺气,才能有喘息的机会。
这种时候,皇帝多说什么也没用,默默告退,打发两名太医在外守候,一面太后伤心过度突发旧疾。
京畿府,大牢内。
水溶呆木地坐在木板床上,俩眼放空望着前方地面,表情纹丝不动,好像一尊雕塑一般。
过了好久,他眼皮过才会动一下。牢房内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味儿,这些状况似乎都在预示着他的未来。这具身体终将死寂,骨肉腐烂,化为尘土。
他就这么死了。他或许想过他的秘密会被人发现,但从没想过,他会因为这个秘密这么早就死了。
而今他唯一的指望只有太后,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就算有他太后撑腰也没用。这个天下,说得算的到底是皇帝,而能左右皇帝想法的人,如贾琏,林如海,靖英光,还有四皇子及其母亲刘贵妃,都不会帮他说好话。只要这些人不愿意,皇帝不愿意,太后便只是丧失理智的孤军奋战了,没用了。终了,这老太太还是要明哲保己,选择放弃他。
突然传出开门的响动,接着就听见侍卫喊说“国公爷来了”。
水溶猛地站起身,甚至慌忙整理下自己的仪容,依旧要以往日的姿态来面对贾琏。
贾琏却没进来,走进来的是步伐颤抖,哭成泪人的齐大娘。
水溶见了她,眯着眼冷笑:“怎么是你?”
“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的女儿?”齐大娘的愤怒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带着狰狞,憎恨,无比的憎恨。
水溶越是见她这样,越笑得开心,甚至用故意逗弄的语气,“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杀了我女儿,竟然还笑得出来,呸!人渣!”齐大娘疯狂地抓住栏杆,冲水溶的脸就啐了一口。这人一哭,就容易泪水连着鼻涕,齐大娘更特别,能咳出一口痰来,精准的吐在了水溶的脸上。
水溶脸色骤然大变,用手摸了一下,低头瞪眼看着手上拿黏糊糊带着热度且发黄的东西,顿然恶心吐起来。还嫌脏,没处洗手,就忙用手蹭强,疯喊着人快给他断水。
“呵,呵呵,哈哈哈……”齐大娘瞧他这副样儿,笑得越来越大声,终还是恢复了哭得状态,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拍着地面,冲着地面喊着,“女儿,娘为你报仇了,娘把这人渣送进地狱了,你可以瞑目了!”
水溶还在暴躁地甩手,喊人来,疯狂地喊。
侍卫实在受不了水溶闹腾,去舀了水来。水溶吸收之后,总算消停了,但恢复镇定的面容上,仍残留着一副狞相。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么?把贾琏叫过来,我就告诉你。”水溶瞥向牢门的方向,果然听到脚步声,见青袍贾琏现身了。
水溶望他一眼,目光便精细的扫过了贾琏的指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没有洗净。
“看来你刚从田里回来,就急急忙忙来见我了?呵,可见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贾琏冷漠的扫他一眼,没搭理。
齐大娘瞪着水溶,催他快说。
“真想知道原因?好,那我就告诉你,其实没什么原因,我、就、是、喜、欢。”水溶满意地欣赏齐大娘几近扭曲的脸,却如春风般轻轻地笑起来,“我就是喜欢看那些娇嫩柔滑的身体挣扎着,扑打着水花儿,一点一点下沉,面带绝望地,死去。噢,对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死前都对我心存妄念。这些蠢女人,真以为靠身体勾引我,就能一步登天?痴心妄想!”
贾琏蹙起眉头。
齐大娘抖着手指着水溶,被刺激地喘不上气,摇摇晃晃捂着胸口,嘴唇发紫。贾琏无奈地叹口气,命人即可搀扶齐大娘出去,顺便帮她请个大夫看看。
贾琏望一眼水溶,也跟着要走。
水溶突然喊:“你站住!怎么,你怕了,不敢面对我?我一个要死的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贾琏冷冷地翻个白眼,对这个疯子,他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觉得我很变态是么,呵呵……”水溶冷笑起来,突然冷脸冲贾琏喊,“是你们这些蠢货看不穿!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条件的。只要涉及人的地方,都在讲利益,不管是亲人还是陌生人,谁都逃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私欲。你们活着又如何,不过是活在虚伪之中,活着也不如死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变态,又怎会知道正常人的生活。若和你谈这些,我才蠢了。”
贾琏撂下这句话,最后望一眼水溶,便转身去了。
水溶没想到自己的话没有刺激到贾琏半分,还以为他至少会和自己辩解。激动地抓着栏杆,喊他,要告诉他有关自己的所有真相。他要死了,但他不想就这样死了,他有故事,总该有人记下他的故事。不过对方终究是不感兴趣,走了就再没回来过。
水溶失落地原地打转,猛地,一屁股坐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什么干净脏的,都不顾了……
次日,水溶便饮鸩死于狱中,随即郡王府被抄。
北静王妃及世子被贬庶民,连夜便搬离京城,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无人得知。不过有传言称是太后暗中派人将他们母子送往山东,以求规避京中流言,过平静日子。
春种前,贾琏照例汇报了一下今年的耕种计划,并正兴致勃勃的跟皇帝展示慕班所研制出的新型犁地工具。
“此物可以更加精准的有效地提高犁地速度。”随后,贾琏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包东西。
皇帝瞧了瞧,一包颜色有点发灰,一包发白,味道优点怪,微微有那么一点刺鼻。
“皇上,这是农药厂新研制出的化肥,就犹如肥料一样,撒入土中可促进庄稼茁壮生长,多结果实,而且少得病。”贾琏俩眼冒光的盯着皇帝,瞪着他下话。只要有下话,他一定会好好地跟皇帝解释这些化肥的制作过程,以及对促进农作物生长的作用机理。
皇帝仿佛看穿贾琏一把,假意用手托着下巴咳嗽两声,别的不提,满嘴纯赞赏语言,“贾琏你很厉害”、“有你这般臣子朕就放心”之类的话,偏偏就不问,搞得贾琏无从说起。
贾琏:“皇上,难道不想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
“啊,对了,朕一直有一件事很好奇,的确该问问你。”
贾琏忙点头,面带笑容,很期待皇帝的提问。
皇帝打发走闲杂人,和贾琏提起了水溶,“最近太后总是做恶梦,梦见那个人。其实朕也有疑惑,他到底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子。爱卿,你可知道缘故?”皇帝便问便查看贾琏的神色,看样子他是清楚的,不过有犹疑的态度,皇帝立刻逼他一定要说。
贾琏轻瞄一眼皇帝,眼底略带失望之色,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疑惑。“他自小就被太后抚养在宫中,可能遇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皇帝见贾琏有迟疑,忙表示他尽管说,他不会计较。
“具体如何,臣并不清楚,只知道十三年前,太后宫里有一位姓南的大宫女,死在御花园的湖里。”
“嗯,朕知道她,深得太后宠信,后来她死了,太后还念叨了半年呢。”皇帝叹完,忽然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贾琏,“你是说她之所以会死在湖里,是因为水溶?不会吧,当时他才十一岁,那宫女当时的年纪差不多二十七八了。”
贾琏没有继续深说,之后的事儿皇帝自己一查就清楚了。皇帝自己家的事儿,他一个外人,还是臣子,说多了皇帝肯定觉得丢脸。这皇帝口上说不计较,其实他最爱计较了。
皇帝也懂这个,打发了贾琏,就命人去彻查南姓宫女当年初的事情。原来她先前只是洗衣坊的下等宫女,通过和几位太监及总管的对食,一点点走上太后身边第一大宫女的位置,后来对下十分霸道张狂。当时被养在太后宫中的水溶,自小就长得粉面秀美,十分招女人喜欢……
皇帝再仔细回忆,水溶小时候的确活泼可爱过一阵儿,过十岁之后不知怎么就性情大变,没了孩子的稚嫩之气,总是一副聪慧沉稳看似乖巧的模样。当时皇帝和太后都只觉得是孩子长大了,没想到竟与这经历有关。至于水溶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遭遇了多久,因为当事的二人都已经死了,永远不得而知了。
水溶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贾琏便轻松了很多,专心致志忙着农务。四皇子则得到重用,正在工部历练,忙得脚不沾地。贾琏便和他鲜少见面。俩人当初的切实也不算结党,并不曾因为储位恶意打压过谁,不过是志同道合,目标一致,便一起协作。不过因为一起打过坏蛋,俩人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其实平日不见,根本不影响他们的关系。不过在被人看来,便不会理解这种关系。
皇帝一直存疑,暗中查实俩人的关系。经过时间的考验之后,皇帝得知他二人并非真有蝇营狗苟之事,反倒更加放心的重用贾琏。至于四皇子,自然是最有望成为皇储的人选,因他一直戒骄戒躁,低调行事,皇帝对他也是越来越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