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初,新王重伤不治的消息传到了沈阳城。
从迪化到沈阳,比到京城要近一千多里,但由于驿道不是主干道,驿站稀疏,每天传递消息不过三、四百里,因此消息到达沈阳城的时间反而要比到达应天的时间还晚上十来天。
随同宁贵妃一起搬到沈阳城的新王太妃谢氏经受不住老来丧子的打击,没几天就撒手西去。
新王风流潇洒,多才多艺,生前就有粉丝无数。临死前又灿烂一把,来了一个大大夫为国开疆,尽忠报国,其形象之高大,不仅远甚当年宋朝风月才子柳三变,甚至超过了辽王。
广宁城和沈阳城的大街小巷,不少女子唱着新王留下的绝世情歌,伤痛欲绝,几乎每天都有人为他投河殉情。
方孝孺不得不让治安经历郭铨专门派出人马巡河劝阻,但仍然防不住有人在家自缢殉情。
收钱王子留在辽东的另一秦淮红颜添香,也曾给收钱生过一个孩子,可惜早夭。此时她听到新王噩耗后,心如死灰,又无牵无挂,就在家中梳妆打扮一新后,自缢殉情。
整个沈阳城,甚至整个辽东都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踏平帖木儿汗国!”
“砍死帖木儿!”
“……”
当然,除了悲痛的哭声,辽东各个军营也发出了为新王复仇的怒吼声。
辽东现在百户以上的老兵,所熟悉的《辽东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军歌几乎都是新王生前亲自教唱的。好多人曾经追随新王征战过河西、大败过察合台汗国。好多人还是新王带着他们从朵颜卫那里抢的老婆。
一队队老兵自发唱着新王生前教唱的《辽东军歌》,来到沈阳王府行宫向辽王请战。
此时辽王正在鲍超的月城卫地盘上亲自督战挖石油。
曾经把大明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宁贵妃也没有想到,新王的亡故竟然在辽东有这么大的影响,一时六神无主,连忙让人找来王府参谋长朱大能商议善后。
“朱指挥,你看是不是要把新王的事情告知辽王那里?”
宁贵妃还是想派人请回辽王。
朱大能却说道:“贵妃娘娘,辽王殿下与新王爷感情最深,名为叔侄,情同兄弟。辽王这时收到噩耗反而不好,要么会亲征复仇,要么会急火攻心。还是先瞒一瞒再说吧,先把新王一家老小安顿好,将士们那边我去应付。”
“扑!”
十月初,刚成立的月城卫已是漫天飞雪。在辽王的亲自督战下,这里终于打出了第一桶石油,用当时的话来说,也叫火油。
巨大的油柱直冲云霄,辽王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太好了,只要在松木上蘸上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让周围的林中百姓在整个夜晚都看到光明,不再惧怕野兽的偷袭。”
“海兰察,让周围百姓把桶都拿过来,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鲍超,你也通知兴安盟的百姓也过来装这石油……”
嫩江盟盟长海兰察和新任月城卫指挥使鲍超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但从辽王的兴奋劲上可以看出来,他们挖到宝了。
当晚,海兰察和鲍超组织周围的部落百姓开了一个辽王最喜欢的篝火晚会。
晚会的中央燃烧着蘸着石油的松木,融化了雪花,驱走了寒冷,也驱走了黑暗。
随行太医王宾本来就是一名兼职画家,平时最喜欢随辽王出行采风,这时马上支上画架,作起画来。
王宾现在也很庆幸,自跟随辽王到了辽东之后,免费领略了大明的更多大好河山,更多的风土人情,也有了更多创作灵感。
很快,一幅《草原光明图》一挥而就。
“殿下,沈阳来了消息,说是新王殿下在攻打胡毡城时不幸殉国!”
正当大家围绕王宾的画作赞不绝口时,海兰察从一名警卫里收到一个消息后,犹豫再三,还是悄悄告诉了辽王。
辽王没有答话,良久,只听“咕咚”一声,竟然当场晕厥了过去。
随行太医王宾说道:“你们这些人啦,说话真是分不清时机。殿下本来就因为在现场督战,连日劳累,再加上收到噩耗后急火攻心,不出事才怪哩!”
海兰察赶紧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但为时已晚。
到了月底,海兰察和鲍超亲自护送病殃殃的辽王回到了沈阳城。
这时礼部征询辽王办理新王后事的公文也到了。
仆固雄、宋瑄和郭钰也带着部分辽东官兵凯旋,随同归来的还有红袖和她抱着的新王另一半骨灰。
辽王让明月和明珠二人把红袖扶进王府行宫,本想开口安慰红袖几句,见了红袖怀中抱着的陶罐,估计里面就是收钱的另一半骨灰,不禁未语泪先流。
红袖反倒是比辽王坚强,安慰道:“殿下请节哀。新王地下有知,此生足慰。红袖虽出身青楼,幸得新王宠爱,此生足矣。我本想也追随新王而去,无奈孩儿还小,妾身还得忍痛偷生,将其抚养成人。这也是新王的遗愿。”
辽王哽咽道:“收钱他还有何遗愿?”
红袖答道:“新王嘱咐我,将他的骨灰一半葬于伊犁那拉提山,一半洒于辽河,让他死后仍能张开双臂,卫我华夏。 我这次回辽东的主要目的,就是择日将新王的另一半骨灰洒于辽河。”
辽王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让人挑个日子,到时候让全城军民为收钱送行。还有呢?”
红袖说道:“新王说殿下您给太子写的挽联很好……”
“别说了,我和收钱就是亲兄弟。到时候我死了,也学他,骨灰也一半葬于伊犁,一半洒于辽河,让他有个伴。”
这时,辽王听红袖提起太子挽联之事,突然嗓门大了起来,说话疯疯癫癫,还不时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甚至说起了自己的后事。
明月见辽王情绪波动厉害,连忙让明珠好好安抚辽王,自己把红袖拉到一边。
只听她说道:“红袖,辽王知道新王的事情后,已经晕过好几次了,说话有时也疯疯癫癫的。京城的葛神仙说了,殿下不能再受刺激。有什么事,你还是先给我说吧。我再找合适的机会慢慢说给辽王听,免得他又受刺激,说胡话。”
红袖拿出一封信,说道:“都在这里面了。新王生前的交待并不多,前面大都说了,就剩下最后一点:只求灿烂,不求永恒。生死由命,无辽不安。辽王应该懂的。”
明月若有所悟道:“估计王爷刚才就是想到新王大丈夫尽忠报国,无欲无求,又受的刺激。”
红袖叹口气道:“难怪有人说,两位王爷名为叔侄,实为兄弟。”
明月又问道:“新王就没提孩子的事儿?”
红袖知道,明月是在关心新王王位继承的事情,不由满脸酸楚,苦笑道:“他们这些大男人啦,只知道尽忠报国,开疆拓土,哪管我们孤儿寡母?倒让我和添香两个爱得要死要活,可惜了添香妹妹!”
明月“哦”了一声,又安慰道:“辽王和新王心有灵犀,不用提醒,辽王也会安排好的。”
旁边的辽王胡言乱语一通后,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思绪却回到上次太子病故的事情上。
当年太子去世,他从天山不远万里赶回应天吊丧,送上一联“穿越成兄弟,南柯一梦堪传奇;哭笑为知己,此情可待成追忆”,让不少人感觉情真意切又朦朦胧胧,一时在京城传开,被誉为挽联中的上品。
对此,收钱后来也是知道的,可能由此记在了心上。
但是红袖提起这事儿,让他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真不该在吊丧太子时用情太深!
和自己一起穿越而来的收钱,才是真兄弟。
既然是真兄弟,又何必在意用文人搜肠刮肚的酸句子来装饰自己的真感情呢?
他更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推荐收钱去当新王呢?
虽说大将难免阵前亡,对于已经成功转型为慷慨悲歌之士的流浪歌手收钱来说,流浪也有疲惫的时候,这也许是他想要的结局。
真是只求灿烂,不求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