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为神秘的男子将人领至悬崖之巅,落于一块岩石之上。
但,有且只有一块这样落脚的地方,还未等江晚宁纠结,那抹身影便让出一半空地来。
奈何实在挤了些,男人飘然的衣摆不可避免的染上星星点点的水色。
若在平常这本没什么,但放在眼前这个没有多少烟火气的修仙者身上,说不出的突兀。
就像厌恶水的猫,放任尾巴沾染上水,既不躲开,也不甩干。
这位尊者虽修为莫测,对她却没有半分恶意,女郎悬着的心落下,紧绷的身子放松不少,却也如接受师长的教诲,只盯着一处,绝不抬头。
这片衣摆便成了她的落眼点。
褚无虞的视线不着痕迹的顺着小姑娘墨黑的头顶一路看到自己洇湿的衣角。
寒冰化作春水,眼底的柔意静静流淌,身上萦绕的清冷寡淡,只消眼前的女郎看上一眼便心甘情愿的尽数退散。
她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将许多情绪都摆在脸上,实在过于明显的视线让人不注意都难。
郁涩的心情蓦地化开,浅色的唇轻启,“你很在意这些水渍?”
顺着声音,江晚宁抬头望向那双狭长的眼眸,粉白面容上还有未收起的讶异。
未等她开口,面前便筑起一个透明的屏障,水是沾染不上半分。
但,为什么是两人一个屏障啊?!
半弯朱唇微张,最后还是将要说的话都吞进肚子。
罢了,大佬不拘小节,她就不要再多生事端,况且云影的命还捏在他的手里。
激流拍打至巨石之上,宛若一匹素色丝绸,细碎的水花在扶光下闪烁。
男子迟迟未开口,俯身望着瀑布出神,清隽的眉眼像是笼了一层薄雾。
时间静悄悄过去,少年凄惨带伤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不能再等下去。
江晚宁硬着头皮刚想开口,男人便心有灵犀般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可知晓他是魔修?”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师兄先前还是委婉的询问,这人是直接挑明,不过她心中的想法却从未改变。
小姑娘心中虽有猜测,但并未往这方面想,如实摇头,“晚辈并不知晓。”
声音一如往常般平淡柔和,语气波澜不惊。
显然弟子是魔修的消息在她看来并未有什么大不了。
“你如今是修仙者。”
修仙者与魔修历来水火不容,前者若是沾染上半分魔修,算得直接断送修仙之途。
褚无虞的声调依旧轻缓,剩下的劝告皆在不言中,按照小姑娘活络的心思,自然能理解无需挑明的暗含意义。
“修仙修魔在晚辈看来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两者皆有好人与坏人,修仙与修魔皆是个人选择,造善作恶亦是如此。”
少女面容平淡,仅是就事论事表达自己的看法,不偏袒任何一方。
男子不置可否,轻轻掀起眼皮,墨眸难得闪过一丝笑意。
眼前翠竹般清雅的女郎与那个恣意洒脱的身影重合。
只能说都是一个人,所以无论处于什么身份都这般想法吗?
“可他是半仙半魔之子。”
寒气又在眼底凝聚,随着这话男人的眉心微动。
若那个少年仅是魔修,只要在可控范围内,他可护女郎平稳度过这一生。
可他偏偏是仙魔之子……
小姑娘不自觉抬起头,半是茫然的望着男子,眼里的疑惑不似作假。
“看来青山未曾向你说起这件事,而你这些年怕都窝在那片竹林,两耳不闻窗外事。”
瞧着女郎撇下去的嘴,尽管弧度极小,还是被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发现。宽袖中的手刚抬起便又放下,无声的叹了口气,捻了捻手指。
清浅的目光落在柔软的发顶,褚无虞嘴角微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男子娓娓道来,语气中透着些许沧桑。
“仙魔结合一直是仙界明令禁止之事,而仙魔之子更是仙帝敕令诛杀。”
“仙魔之子会为祸四方?”
“并非,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预言罢了。”
褚无虞嗤笑一声,眼中划过讥讽。
便是因为这个该死的预言,她才会再次在他眼前殒命。
男子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过于强烈,掺杂着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哀伤。
丝丝缕缕,如网般将她的心裹紧,可她明明从未见过眼前之人……
“既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这道诛杀令未免太不讲人情。”
江晚宁转过脸,向远方望去,生硬的转了个话题。
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没必要为难自己。
褚无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溢出的不该有的情绪通通收回,神色恢复如常,也看向远方,“人情?以前许是讲的,但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心也渐渐变冷直至彻底麻木。”
“被无穷无尽欲望驱使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少情?”
眼前的男人真是个矛盾的存在,有时淡漠疏离的像是不染凡尘的隐者,有时又情绪外露的出奇。
这番话倒是让江晚宁另眼相看,“前辈定是个通透的人,晚辈受教了。”
哪成想褚无虞竟是轻笑一声,有几分自嘲的意味,“通透?我与那些人其实并没什么差别,只是执着之事不同罢了。”
“如此,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诚如前辈所言,我们只是执着的事不同,晚辈知晓您的好意,愿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后果。”
女郎行礼,衣袂随风翩飞,眉眼柔和,甚至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模样,看着再好说话不过,却是个十足十的倔脾气。
褚无虞盯着人看了良久,江晚宁也一动不动,始终不肯松口。
只听耳边一声轻叹,原本有些距离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江晚宁的眼前。
男人的指尖顺着女郎的手腕一点一点向前,摩挲而过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痒意,江晚宁诧异的抬眸看向这个奇怪的“前辈”。
宽大有力的手掌强势将蜷缩着的纤手打开,攀附而上,每一个指缝都被修长的指节填满,触感微凉,并不柔软。
“放开!”
这般亲昵的举动来的莫名其妙,江晚宁下意识想要挣脱出来,手指却被牢牢扣住,动弹不了半分,连修为也被压制的使不出。
愤怒瞬间染红粉白的脸颊,明亮的墨眸里闪着簇簇火光。
“一会儿便好。”
褚无虞眼含歉意,却并未停下,反而锢着的力气更大。
她近乎整个人都被锁进男人的怀抱,浅淡的檀香浸染着她的衣衫。
在女郎嗔怒的目光之下,男人咬破右手食指,浅色唇瓣上那滴殷红的鲜血像是一抹海棠花瓣,那张寡淡的面容透出几分妖异。
还往外渗着血珠的指尖点在小姑娘的眉心,一道道口诀自薄唇而出,本就没多少血色的面容,如今更是如纸般苍白。
微凉的触感逐渐灼热起来,绯红替代银痕,禁锢松动,江晚宁猛的一推,竟真退出男人的怀抱。
褚无虞踉跄两步,抬起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压下喉间不断上涌的腥甜,看着女郎眉心那抹艳色,勾起一抹柔软的笑。
“方才的越轨很抱歉,你的选择我不做干涉,至于青山,我会去劝,你只管做想做的事便是。”
这次无论结局如何,我都陪你一起。
褚无虞没再说话,但因为情绪激动,加之猛然间损耗大半的修为,轻咳出声,惨白萎靡的脸色显出几分病态的艳丽。
“你……方才对我施的究竟是何术法?”
江晚宁瞧着男人虚弱的模样,尖锐的质问也软化了语气。
“你只需知晓,那术法不会伤害你也不是什么邪门歪道便好。”
他似乎心情不错,回答的爽快,语气都带着几分轻快。
但江晚宁可就没那么开心了,无论什么术法,未经她的允许便施用在她身上,简直是强买强卖。
“解开!”
“这术法不可逆,自然也就解不开……”
“你……”
简直不可理喻!
“若是想骂我,不必憋在心里,当然你骂了这术法也解不开,也不用想着去找什么解开之法,因为我确实没骗你,这真的不可逆。”
“……”
这人何时变得这般无赖?
江晚宁的目光犹如实质,那双幽深的眸子也不避开,兀自笑的开朗。
“我的性子本就如此。”
只是你忘了……
“还有,我叫褚无虞,晚晚要记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