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过,长临帝寿辰也如约而至。
沈丞相、各位亲王、皇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都将入宫为帝王祝寿。且举行隆重的参拜仪式,仪式与往年一般会有舞蹈环节,在承清宫不远的大殿外搭建起一座彩楼,教坊的乐工就在此处表演。
而后不久乐工便效仿百禽鸣叫,似有鸾凤在头顶盘旋。
皇城外不少马车排着队等待禁卫的检验,安全后方可通行,廷尉府同样准备着。
帝王寿辰去的人都是有数的,每个人在什么位置也都是安排好了,是以不能多也不能缺席。
更何况除了在汴京的世家权贵,还有来自他国的正使及副使。
帝王寿辰,八方来贺,自然会人多眼杂。宫中禁卫都比平日多了十倍不止,也显得对他国使臣的敬重与重视。
廷尉府主院内,赵嬷嬷还在温声软语劝道:“老夫人这些时日精神都不好,喝点参汤补补可好?等会儿二小姐来请安,您这个样子可不是让二小姐担忧?”
兴许是人老疾病也跟着来了,安老夫人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偏生一查也没什么,只能好好将养着。
安老夫人蹙眉推开汤碗:“我不喝这些什么劳子汤,意儿何时出发?此次入宫还有好些话你要嘱咐她,可别有了行差踏错。”
赵嬷嬷很是心疼放下碗,这不肯用食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老夫人您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操劳,又不是铁打的人,如今好好歇歇又怎么了?二小姐虽回来不久,但到底也是心疼您的。”
“赵嬷嬷。”
安老夫人又咳了咳,如今沈氏对他们廷尉府虎视眈眈,谁知道意儿入宫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妙栗没有落井下石都不错了,她多叮嘱些意儿,心里也安心些。
“老爷呢?”
赵嬷嬷思忖着小心道:“老爷今日一早就被圣上宣入宫了,大抵是前朝还有事,二小姐入宫时多派些人手保护着就是。”
有片刻寂静,似乎是赵嬷嬷小心翼翼的应答声让安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他总是看中妙栗一些,可妙栗说不准在今日会对意儿下手。”
意儿顽疾缠身,柔弱无力,妙栗若真对付她,她如何能应付得过去。
廷尉府将妙栗送上嫔位,难不成是为了如今的手足相残么?
都是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安老夫人神色间多了几分哀愁,叫她如何选择。
她道:“赵嬷嬷,你跟着意儿入宫去。”
赵嬷嬷在她身边待了几十年,做事总归妥帖些。
“老夫人放心。”赵嬷嬷点点头:“若是发觉不对劲儿,老奴一定会提醒二小姐。”
“如此便好。”安老夫人精神更差了,脸色惨白:“你将安神香点上,我且好好睡一觉。”
“老奴这就去点上。”
......
姜藏月方要坐马车出门时,正巧江惜霜的马车也在廷尉府门前等她,见她出来,这才笑了笑拂去她头上偶然的落花瓣。
“安妹妹,等你好久了,咱们同行可好?”
姜藏月颔首。
赵嬷嬷跟在后面着人准备马车里的吃食,见着江惜霜也跟着笑脸相迎:“老奴见过江小姐,有江小姐跟二小姐同行,老夫人总归更放心一些。”
她说完这话自觉将马车门带上,与外面驾车的小厮一人坐一边。
马车内檀香袅袅,江惜霜勾唇:“方才出门之时听我爹说此次寿辰太子处处安排妥帖,圣上夸他颇有东宫风范,太子还将纪尚书叫到身侧一同处理这些事情。”
姜藏月微挑眉。
宫里死了两个皇子后,气氛越发紧张,纪鸿羽说这话无疑将纪烨晁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指尖微微敲动。
宫中风起云涌。
纪烨晁几次拉拢安乐殿不成,这是准备动手了,是要从她下手给纪晏霄警告还是直接对纪晏霄动手?
若是要从她下手,从明面上看起来自然比对付纪晏霄简单得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拂去裙摆不小心沾染的灰尘,江惜霜不以为意笑了笑,口中道:“太子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些,说来也与咱们无关,大约此次是针对安乐殿。开宴后大家都是三五个人围坐,咱们只要小心身边看盏倒御酒的人就行了。”
江惜霜见她在沉思,扬了扬手上绣桃花的娟子。
她越发说得热络:“这往年宴会上总要出些事情,不是有人酒后失态,就是御前失仪,我瞧着多半是与看盏倒御酒的人被买通了有关。”
“安妹妹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看盏,所谓看盏就是看盏之人举起袖子唱‘绥御酒’三个字,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江惜霜年年都会去宫中参加各种宴会,早就习以为常。
这话落下,她恨不得与姜藏月亲热牵起手推心置腹:“安妹妹,你要小心的是安嫔,谁知道她今日会不会在圣上寿辰出什么幺蛾子,若真敢有什么异动,我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姜藏月忽而将指尖放在唇畔,后者跟着声音就小了下来,透过缝隙能看见赵嬷嬷坐在马车外,似乎在侧耳倾听她与江惜霜的谈话。
江惜霜摸了摸鬓角的流苏簪子:“今年圣上寿辰也是一样热闹呢。”
见听不到什么,赵嬷嬷侧着的身子收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藏月眼眸平静。
日光晃眼。
春末夏初干燥的空气从鼻腔一路燥到心里,光影偶尔落在指尖,她下意识动了动,与家人在一起的温暖错觉似在身上停留了好多年。
......
宫中尚未开宴。
东宫的婢子服侍纪烨晁穿上蟒袍,扣好吉祥云纹纽子,这才低眉顺眼退至一旁。
紧接着他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发下去,一时间东宫跟着也热闹起来。
屋内,纪烨晁抿了一口雪参燕窝汤,这才缓缓放下汤碗。
“太子殿下。”近身侍卫恭敬行礼,压低声音在他耳畔开口:“安乐殿那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纪烨晁听着底下人的安排,终是满意笑了。
“今日寿辰必定是东宫得脸,安乐殿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侍卫连忙迎合,只是忽而想到什么:“纪尚书如今为圣上办事,动了他的人只怕也有得闹。”
纪烨晁不甚在意一笑,摆摆手。
“宫里的事儿他手没这么长。”
侍卫称是。
纪烨晁弯唇:“不过一个区区亡国质子,还妄想踩在我头上不成,动了姜月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
他继续道:“如今宫中就只有一个纪烨宁,不先下手为强,还等着他反咬一口?”
随即,一旁婢子小心为他戴上玉佩,他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他的心思的确越来越厉害了,这件事你务必要办好。”
“属下明白。”侍卫低头这才转身出去。
崇明宫里,沈文瑶方用过早膳又漱了口,同样问起了东宫的情况。
“本宫先前交代的事情你让晁儿记牢了。”沈文瑶眸色深深:“寿辰贺礼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雪仪应了一声,不解问:“娘娘,太子殿下向来听您的话,又怎么会乱来,您放宽心才是。”
“况且,圣上寿辰年年如此,太子殿下今年得以主持寿辰,必定不会有差错。”
殿下自小就在皇后娘娘的羽翼下长大,很多事情都不会擅作主张,至于安乐殿和通州之事,按下去也不过就是转瞬的功夫。
娘娘实在太过于杞人忧天了。
“晁儿莽撞。”沈文瑶道:“在圣上眼中,父子之情总抵不过万里江山,不得不小心。”
她目光落在雪仪身上片刻后遂收回,分明是身着金凤朝服雍容华贵的女子,面孔却似浸透在冰凉之中,透着一片死气沉沉。
她接过雪仪递过来的簪子,慢慢戴在头上。
她唇角笑意越来越淡。
“东宫不能有行差踏错。”
......
寿宴在即,承清宫大殿前越发热闹。
殿内朝臣百官也即将散朝,各府朝臣家眷也陆陆续续进了宫中。
寿宴安排在大殿前。
乐坊的乐队都集中在彩楼下的彩棚中,他们头戴长脚?头,且因为队伍不同穿着紫色、绯色、绿色三色宽衫,腰系镀金凹面腰带。
倒是好不喜庆。
而这会儿不少朝臣及其家眷都被安排坐下。乐队最前方五十面款式相同装饰有彩绘花纹的琵琶也全部到位,再后面是箜篌,已有人开始热络交谈起来。
相熟的世家小姐们三五一桌,嬉笑说着一些悄悄话,因着圣上还未至,是以气氛还算轻松融洽。
弹奏箜篌的婢子素手芊芊,拨弦演奏,再往后是放置高架上的大鼓,鼓身花纹底上绣金龙,击鼓人手上拿着金箔,挂着垂结带的鼓槌,表演时结带飞舞,宛若流星。
借着正热闹时,姜藏月与江惜霜说出去一下,再回来时已经安排好了不少事情。
江惜霜还不知情,瞧见人回来只笑道:“安妹妹往年不在京中定然是不曾见过的,等会儿他们这边一击鼓后面的鼓仗就会响应,待舞者入场时,他们就双手交叉,耸起双肩一起舞蹈起来,平日里难得一见。”
“不过除了热闹今年宫中就只剩下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了,也不知还会闹出多少事。”江惜霜幽幽一叹。
不久后,纪鸿羽处理完朝堂上的事情带着文武百官姗姗来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平身吧。”纪鸿羽淡淡嗓音传来。
姜藏月视线不着痕迹落在纪鸿羽身上五爪金龙龙袍之上,那样耀眼夺目的金色,绚丽夺目的重重刺绣,衣饰繁琐,看得久了,竟让人有些恍惚。
她随即垂首。
与纪鸿羽并肩的是皇后沈文瑶,下首是华贵妃,再往下是柔妃安嫔等人,皆是笑意晏晏。
自大皇子三皇子死后,宫中也不曾有新的皇子降临,是以瞧着恭贺寿辰的二皇子纪烨宁和太子纪烨晁,多少有些伶仃之感。
太子和二皇子表面兄友弟恭,暗地里还不知怎么互相算计着。
江惜霜以为她不了解,便悄声道:“太子你知道是什么人就够了,这二皇子也不见得是个简单的,你别看他在汴京中的名声招猫逗狗的,实际上也有不少大臣拥护他,毕竟他的生母华贵妃与圣上当年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皇后娘娘与华贵妃相比就及不上了。”江惜霜轻笑一声:“世家联姻,哪有那么多感情。”
她言罢就不再说话了。
姜藏月观察着宴席上的人,坐在殿上的沈丞相,翰林学士等禁从官员、各位亲王和皇室宗亲成员,以及来自他国的正使副使用的是金杯,六部和各寺等随从人员用银杯,宴会上的各种餐具,都是金银棱漆的碗碟。
极其奢靡。
正在她观察时,一旁有世家小姐阴阳怪气出声:“这安二小姐初回汴京,倒是跟江小姐关系甚好......”
姜藏月还未说话,江惜霜跋扈扫了她一眼,露出不屑之色:“我不与安妹妹好,难不成与你好不成?个个表皮面子光,心里不知打着什么阴毒的主意。”
“你害死的人夜里没来掐死你?”
这一翻刻薄的话下去,那世家小姐当即脸都绿了,转身就走。
姜藏月:“......”怪不得少有人招惹江惜霜。
正思虑着,大殿前方传来清润动人的青年嗓音。
“微臣见过圣上。”
一时间待嫁闺中的少女们闻声面色绯红往前望去,恨不得挪动脚步又碍于矜持停留在原地不敢靠近。
最前方青年一身雪白锦衫,面容精致,薄唇润红,微微低着的眼眸平和以至于显得极其温柔,便是站在两位皇子身旁也高了一头还不止,略清瘦却肩背笔直。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珺璟如烨,雯华若锦。
江惜霜忍不住感叹:“若非他是质子,只怕安乐殿自荐枕席的门槛都被这些女人踏破了。”
“不过这么多年,想来也没人再提起质子这事儿。”
姜藏月眼眸微动,视线落在靠近纪晏霄的一人身上。
“纪爱卿当真风采动人。”来人仿佛真心实意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