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叙朝她看去,她望过来的眉目清凌,却也掩着浓郁的哀求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指腹在茶盏壁上轻点,望着她这样的目光,脑海中却浮现当初在禹州时,她浑身是血被人追逐着狼狈撞到他马前的场景。
短暂的沉默,楚淮叙终是心软。
“听时鸢说,姑娘懂药理?”
容穗摸不清他为何这么问,但她如实颔首:“略懂些药理,识得几味药材。”
楚淮叙说:“府中药阁中的陈大夫因家中有事离开了皇城,药阁中暂缺人手,若是姑娘愿意,可隔三差五去药阁中捡捡药材。”
容穗听得懂楚淮叙这是容许她留下来的意思。
她当即起身,想对他行大礼谢他的收留之恩。
但还未动作就被他先一步拦住。
“姑娘乃自由之身,若是哪天想离开,尽管与我说便好。”
容穗颔首应声。
接着,想起自家妹妹走时说得那句明日再来学配香的话,楚淮叙眼底溢出几抹无奈,对容穗说:
“小妹性子跳脱,日日来叨扰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容穗自是不敢当这句话,她弯起唇,轻声说:
“公子言重,楚姑娘性情纯挚,还要多亏她日日来陪我解闷。”
得到楚淮叙应允的第二日,容穗就去了药阁。
像楚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府中都备有府医和单独的药阁来应急。
楚府药阁中原先有两位大夫。
其中一位近期家中有事离了皇城,药阁中便只剩下一位李姓老郎中。
李郎中将近花甲之年,白须白发,但为人和蔼可亲,性情也温善,医术也很是卓越,在楚家待了一辈子,是切切实实的府中老人。
当初容穗身受重伤,来到楚府后,便是这位老郎中日日给容穗施针开药。
所以今日容穗一出现在药阁,李大夫便认出了她,立刻放下了手中挑拣的药材,朝她走过来。
“小姑娘,又生病了?”
说话间,李大夫关切地打量容穗的面色。
容穗面上带笑,看了眼李大夫身后的晒药架,主动走过去,动作熟稔自然地接替他量晒药材。
“没生病,公子说陈大夫近期有事回老家了,我略识得些药理,来帮您挑拣药材,您年纪大了,多歇歇。”
李大夫见她动作熟练,有些意外。
但这姑娘到底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帮忙的,李大夫笑着阻止她。
但容穗却说,“您无需把我当客人,把我当下手就行,像捡药、磨药和晾晒我都会做,您有活就尽管吩咐,我帮着您一起来。”
李大夫一开始并没真想让这小姑娘帮忙,可慢慢的,他发现,这小姑娘懂的药理和掌握的医术,并非像她口中说得那般只识皮毛。
从晾晒分类到收药挑拣碾磨,她动作有条不紊,不徐不疾,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熟稔与游刃有余。
而且这姑娘性情温顺,也耐得住寂寞,像挑拣药材这种枯燥的活,就算交代药阁中负责的下人来做,时间长了都尚且觉得乏味,可这姑娘却能耐得住性子,对着一堆再枯燥不过的药材挑选分拣一整日。
在她身上,他看不到那种隐而不发的厌烦和浮躁,相反,她的心很静,有种他年轻时最喜欢和最自豪的那种对行医问药的朴实。
而且容穗精通医理,每每跟她聊起有关医理和药理有关的话题,她几乎都是一点就通,说起话来毫不费力。
渐渐的,李大夫也从一开始的不敢让她来做到直接放手让她处理所有的药材,不仅如此,就连平时的配药,他也常常带着容穗一起。
—
转眼间。
除夕宫宴至。
漫天的烟火自入夜便接连绽放。
自从宫变后,今年的新年是最祥和安乐的一年。
凝襄殿中君臣盛宴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欢声笑语良久未停。
戌时三刻,饮了几杯酒略微有几分醉意的虞听晚被谢临珩提前带离了席。
殿外冷风寒肆,甫一出殿,扑面而来的冷风便灌了满怀,鼻息中冷冽冰寒的冷气钻进胸腔,生生化去几分醉意,
逼得清醒几分。
虞听晚无意识瑟缩了下,在殿内闷的昏昏沉沉的脑袋霎时清明下来,耳边‘砰砰砰’的烟火升空绽放声不绝于耳。
她抬头望了望天,半空中无数璀璨如织的烟火映入眼眸,正要裹紧披风,挡一挡积雪未化的寒风,
手臂还没抬起,披风便被人拢紧,随后被风吹得渐凉的指尖一道被握进温暖的掌心中。
新年喜气洋洋,宫中到处张灯结彩。
正红色的精致宫盏一个接一个四处悬挂,再加上空中绚烂不绝的烟火,整个皇宫都亮如白昼。
虞听晚转头,还带着两分残留醉意的清眸,望向谢临珩。
她似乎想说什么。
但红唇张了张,在漫天的烟火中,只半仰着头,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唇角嗫嚅,喊了一声:“夫君。”
谢临珩揉揉她的脑袋,将她拥进怀里。
用身上的鹤氅裹住她,“冷么?”
不知是他身上暖,还是鹤氅不透风,被他裹进怀里的那一瞬间,暖意似乎从四周涌来。
她唇侧无意识弯起,纤细藕臂主动搂住他脖颈,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不冷。”
她抱着他,一团团升腾的烟火在头顶空中炸开,明明灭灭的光晕,让地上相互依偎的影子也忽明忽暗。
谢临珩搂住她,将贪杯多饮了几杯酒的姑娘揽在怀里哄。
寒风被谢临珩尽数遮挡,冷意被隔绝在外,方才因骤然的寒冷而逼生的清醒似乎也随之褪去几分。
怀里抵着他肩头软软靠着的姑娘又似如方才那样浮出几分醉。
“夫君……”
“嗯?”
“再过几日,就到我生辰了。”
谢临珩眼底温色弥漫,轻拍着她背,“夫君记得,生辰礼已经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