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才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屋内的。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文渊雅居的。
但他切切实实就在自己的“家”里醒来。书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身看向后面。
没有许文才预计的那种一如既往的热情问候。
他只是慢吞吞问了句:“公子,你醒啦?”
“我睡了多久了?”
“应该——很久吧。”书童“呸”地吐掉了口中的草,慢慢站起身,“大清早缪玉楼派人把你送回来的。去了如何?”
许文才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怎么?公子遇到事儿了?”书童总算有了点别的表情。
他凝视着许文才的脸,生怕放过任何一个表情:“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许文才魂不守舍地摆摆手,喃喃道:“我的画作被送进皇宫了。”
话毕,他的眼底却又飞上一丝希翼和向往。
“什么?!”书童惊得差点跳起来。
但转瞬他便努力收敛住自己夸张的状态,清了下嗓子:“你也去画画了?不是说让你去参与什么评选的么?你该是……”
许文才打断他的絮絮叨叨:“没有。但我动笔了。画作后来出现在了送往京城的画匣子里。”
“哦~这样啊——”书童此刻淡定的又有点不像话,“现在应该是追不回来了。”
许文才看书童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奇怪:“不错。神策军总指挥使去送的。”
“那这事儿就成定局了!”书童语调一扬,脱口道。
那嗓音、那口吻十分怪异,就好像透着一点“这没得救了”的味道。
话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什么似的,话锋陡转:“额……这个,公子惊才绝艳,送就送呗。嗐,这不,皇帝面前露露脸。挺,挺好的。”
许文才没吱声。
“公子,这次去,有结交到什么新朋友么?认识些新的画师?”书童突然顾左右而言他。
许文才冷笑:“还有比缪玉楼更厉害的人?”
“那公子的画作可给缪院主看过?”
“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莫名把画送走了。”
书童愣了下:“嗯?他没看啊……没看……不太妙。”
他嘀咕着什么。
“什么不太妙?”许文才故意问道。
在这一刻,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
“没什么。”书童堆起一个假笑,“没给缪院主点评一二,怪可惜的。”
许文才忽地一把揪住书童的领子:“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的身价?”
“公,公子……”书童眼底的慌乱出卖了一切。
“你一直都是凤翔画楼监视我的人对不对?!你在帮着他们一起瞒我!”许文才的额角青筋暴起。
书童仍装作很无辜:“公,公子,你在说什么……咳咳,那个——主人家确实……额……可你也知道的,捧名声确实是需要花钱包装的嘛。”
“不然,这个——你家底那么干净,怎么捧嘛?”
许文才神色更癫狂:“大几万一张作品!大几万!!!我的画作值这个价位?!我是有点野心!但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摄魂鬼楼里那些人怎么笑话我的么?”
“唾沫星子就快直接喷我脸上了!!!”
“丹青林里的画师们吃饱了撑的?还是文人雅士钱多得溢出来了?要花这么大代价收藏这堆破纸?!!!”许文才一下推开书童,冲进屋内把一些残稿狠狠砸在地上,扔的七零八落,“一堆破纸!!!”
“我他么就是一棵摇钱树!!!是吧?!啊?!”
书童冲进来,看着地上的一切,反而镇定下来,嘴角似有冷笑:“文人相轻。说公子不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还买这些做什么?!”
书童笑道:“公子只管画就是了,何必问这么多。也不一定非得就是爱画的人买……”
许文才双目充血:“不爱画,花这么多代价买它做什么!!!”
“要的是赚钱就行。”书童眼中闪过阴鸷笑意,“公子还是别问那么多的好。就天天捯饬捯饬画笔,有人伺候起居,也不缺吃穿……不好么?”
许文才疯魔似的大笑:“哈哈哈哈哈~~~~莫非拿我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告诉你们,那份契约书我可在手上呢!我要是成为了‘弃子’——”
“这上面的价位一公开,再比对比对我画作的‘身价’,这么多的钱……可得好好查查。”
书童眉目冰冷:“公子,慎言。胡言乱语有时候会要命的——”
“我也不是笨蛋。你们有张良计,我有……”许文才笑出声来,说话略有些颠三倒四,“过墙梯。有些人啊,总觉得自己有本事,出去见了两天世面,听了几句夸赞,就忘本了……”
“金钱的诱惑真不好抵挡。谁不想衣食无忧地择一事而终?这——看见人挖坑,还乐颠颠跳!哈哈哈哈~笨。”
“但保命是本能啊……”许文才对着画案呢喃了好一会儿。
书童看着他,目中冷意越发明显。
一日后,书童不知所踪。
许文才也没心情再去管这些。
他独自跑到城镇上,到处买酒,喝得烂醉如泥,随后到处画画,逢人便问:“这画……你愿意出多少钱?”
“我可是许文才诶!”
有人冷笑着回复他:“出了凤翔画楼,就你的那破画,最多值五十两!”
“你胡说!我身价上万!”许文才一把揪住那人衣服,冲天的酒气熏得人头疼。
“有,有病吧!”
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他的那些画,前脚送到司马府……没几天就被‘轰’出来挂回楼里,急着脱手了。”
“还真有不信邪赶着去‘捡漏’的。可结果不还是那样!”
“谁说不是呢!”
“都奔着他名号去的。他的人在外头可会吹捧了。那个吹得——就快比肩缪玉楼了。”
“哪个不是想拿他的画去换前程?”
“那些人啊~根本都是些不懂丹青,只看名气的。”
“皇亲贵胄们才看不上他作品。”
“这种都好几次了。前头进了达官显贵的家,后脚就被人——”
“就是啊。”
……
声声入耳。
句句如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