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嘹亮的鸡鸣撕开了笼罩着夜色的帷幕,天空蒙蒙亮起,若是一直盯着天空的颜色,便会觉得天亮的速度也不过如此,好像没什么变化,可若是转头去做什么别的事情,一转头,天便彻底亮堂起来了,泛着耀目金色的薄云不规则地挂在天际,而从半圆形升至完全圆形的太阳,朝着力所能及的世间泼洒着光与热。
邪魔降世般的漫长夜晚终于还是过去了,在太阳升起后,一切邪魅魍魉皆隐匿无踪。
数百名手执武器严阵以待的护卫恪守职责,将自家主子牢牢护在身后,他们心中忐忑莫名,却又无力面对那个未知的结果,只好在心中默默地为那个名叫“安菱”的女子祈祷,祈祷她能够带着胜利的消息归来。
陆秀弘负手而立,身旁是同样凝重的牧屿,他们很清楚,在鬼火军队彻底消失后,陆秀弘身上的龙脉感应也随之消失不见,所有的喜悦、所有的急切、所有的希冀,都只不过是泡影一场,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彻底消失。
那只不过是覆天军的幻影,除却梦中幻影外,他们还能去哪里寻找这群来自阴世的兵团呢?还能去哪里寻找带着人皇玺死去的仙帝呢?
陆秀弘双目赤红,这是通宵一夜与心力交瘁后的反应,愤怒、悲伤、阴郁、惊喜……终究是归于平静,他心中有太多太多思量,却无法表露分毫,因为,一切都系在一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安菱归来。
终于,在极远处的山头上,出现了一点黑影,黑影慢慢攀升,竟脱离了地面,飞至空中,这时,大家才看到原来这人是一位遗世独立的剑仙,她足下御剑,乘着晨曦与朝霞而归!
安菱还穿着那件洗得泛白的破旧蓝色布袍,秀发以木簪随意半挽在身后,背着黢黑的剑鞘,腰间挂着一只口袋,不知道装着什么,她就这样大方地迎着所有人的注视,缓缓降落,在快要落至地面时,脚下的碎星辰自动飞回剑鞘之中,而离地面还有几步之遥的安菱,则捏了几个风团垫在脚下,像走楼梯一样,一步一步走下,而后踩在了地面。
无人胆敢窥视,也无人胆敢喝彩,自昨夜后,他们此生都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极其强大的女人,一人一剑硬生生在鬼火中杀了好几个来回,然后第二天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安菱看着愣在原地的众人,笑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如果没有疑问的话,我就先行离开了。”
“请等一下!”陆秀弘走了出来,拒绝了其他护卫的陪同,与牧屿两人一同来到了安菱面前,恭敬道:“这位仙长,可否请您屈尊为我解答一二?”
安菱扫了一眼陆秀弘,有些古怪地笑了笑,问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真正的仙帝陵在哪里!”陆秀弘抬眼,赤红的双目之中,被野心完全充斥,“我想知道,该如何获得龙脉的承认!”
果然,比起爱情,对事业的野心,才是陆秀弘心中的首位。
第一个问题安菱知道却不能说,第二个问题,安菱是不知道也不能说。
所以,安菱摇头拒绝道:“时机未到,不可说。”
陆秀弘与牧屿同时心头一震,安菱这话,难道代表着她知道?!
“仙长!”
“停,”安菱抬手,止住了他们的疑问,“我赶时间,没空跟你们打嘴炮,我就说两件事,你听好了。”
“第一,戚小姐被鬼怪上身,我在为她驱邪时,无意失手,尸骨无存。”
陆秀弘瞬间脸色惨白,几近昏迷,却不想,安菱的第二句话,更是让他无可奈何。
“第二,卢秀麟是我的师兄,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介意让大玄换一个皇帝,或者干脆改朝换代,我安菱说得出做得到。”
仙门是不能干涉凡间事务的,比如朝代变迁,又比如凡人战争——当然,仙帝那种是例外,而卢秀麟除去皇家私生子和老皇帝夺舍对象的身份外,他还是沧澜剑宗的正式弟子,如果他出了事,那就是凡间王朝在公然打仙门的脸,到了那时候,所有的约束都会成为虚影。
安菱这话意在敲打,她已经知道了卢秀麟在大玄皇宫的遭遇,也知道了陆秀弘的小动作,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凭借仙门身份来限制陆秀弘的行动,但她是无权干涉卢秀麟的想法的,在卢秀麟向所有人不告而别的那天,他的一切后果都只能由他自己承担。
陆秀弘有些阴郁地看了一眼安菱,将她的模样牢牢地记在了心底,而后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笑道:“真是多谢仙长救了我们,还为馥儿驱邪,只可惜……”他顿了顿,继续道:“她没有福气和我回帝都了……”
度过了第一次听到死讯时的震惊,陆秀弘现在仔细想想,戚云馥的死,其实疑点重重,但安菱又太过强硬,如果她要力保戚云馥假死脱身,那他也无可奈何,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绝世美女,要从此流落乡野。
至于卢秀麟……
陆秀弘开始装傻充愣地向牧屿道:“你速去查阅此人信息,我们承了仙长大恩大德,必须为仙长尽一份绵薄之力。”
牧屿在心里暗道:“对这个私生子天天喊打喊杀的是你,现在装傻的又是你,合着干活的人就活该被指来指去?”但他还是爽快地应承道:“是,公子。”
安菱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戳破他,只是冲几人抱拳告辞道:“既然此事已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牧屿连忙作揖道:“恭送仙长!祝仙长仙途顺畅,无往不利!”
安菱冲他们点点头,而后御剑升空,往十万大山而去。
……
躲藏在暗处的戚云馥神色复杂地将他们的对话尽收于心,在安菱离开后,她将目光转移到那张曾经令她又爱又恨的俊脸上。
罢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也就此自由了。
戚云馥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她低声念诵着那首诗,默默地回忆起当初第一次颠覆世界观时的情景。
“此夜青光似旧年,恍若九天落月宸。”“今夜的月光与曾经的好像。”
“长崖绝壁镇邪魔,幽极虚界囚幻神。”“我看见玄空寺里镇压着无法理解的神鬼。”
“万鬼叩门齐怮哭,铁蹄踏破人家枕。”“我还看见怮哭着撞门的厉鬼,从阴世之门走出,疯狂地杀戮着百姓。”
“吾身虚梦终有时,开眼望穿本源真。”“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一场有终了的幻梦,直到睁开望穿世界本源的眼睛,我才抵达了真实。”
真实?虚幻?
戚云馥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她也不需要去定义,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
十万大山深处,众人正聚在一起庆祝着聚居地的顺利建成。
李飞翎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高举着灵酒,踩在桌子上大声喊道:“今天……今天是!是!建成日!大家放开了肚皮,该吃吃该喝喝!我……我先满上……嗝!”
大伙儿纷纷举杯欢庆,在这一刻,他们再也没有门派的隔阂,拥有的,只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情。
坐在他旁边的月华教弟子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他们月华教素来遵循教义不可饮酒,今天被相熟的其他人一味劝酒,真是十分难以接受,还不如继续回去挖圣女算了……
同样困扰着的,还有如露寺的几人,他们每个人带着一块布,随便铺在了草地上就开始打坐修行,但是身旁热情似火的弟子们实在是扰人清净——尤其是沧澜剑宗的人!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沧澜剑宗的人脑子都缺根筋,但是没想到他们人来疯到这个地步!
劝酒的,吆喝的,甚至还有说相声表演节目的……
在座众人,哪一个不是宗门翘楚?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哪里还会有这么活泼的性格?
而沧澜剑宗的人,不仅个个能打,还个个会玩,单凭他们,就能把高冷的天穹宗和恪守门规的如露寺和月华教拉下神坛,让他们拥有一次脱离身份约束的机会,拥有同龄人的活泼开朗。
慕青和郭子丑坐在上座,看着这些性情迥异的年轻人们开怀的模样,深感欣慰,幸好这些火种还在,只要有他们在,就一定可以让仙门重现生机。
就在宴席快要结束之时,安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