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郡,久明侯府,历经风雨的侵蚀,庭院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墙角斑驳的青苔、院中枯黄的杂草,无不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德熙茗和德然城依旧平静地生活在这里,仿佛外界的一切繁华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德然城手中握着一把破旧的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枯黄的叶子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
冬日的暖阳透过光秃的枝丫,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他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更添几分淡淡的伤感。
“姑婆,您真的不想念怡然吗?”
德然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望向坐在摇椅上的德熙茗,语气中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忧愁。
“侄孙,倒是有几分,想念少主了。”
德熙茗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久远的故事。
她微微侧过头,望向远处,仿佛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屋檐,看到了记忆深处那张熟悉的面庞。
“然城,你要知道,怡然就算做了大将军,也会是一代明君、造福百姓的。”
德熙茗收回目光,重新闭上双眼,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了对德怡然的信任和期许。
“就让他放手去做吧,这,都是命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中的一块重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随着摇椅轻轻摇晃。
“是在说我吗?”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和调侃,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德熙茗猛地睁开双眼,循声望去。
只见德怡然身着紫黑色的龙纹长袍,腰间系着白玉腰带,更衬得他挺拔俊朗,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正站在门口,含笑望着她们。
“是少主!”
德然城惊喜地扔掉手中的扫帚,几步冲到德怡然面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上下打量着德怡然,眼眶微微泛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唤。
犹豫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对着德怡然恭敬地拱手行礼,语气中充满了敬畏和疏离:
“草民,拜见御所大人。”
“我不过是走了几年而已,怎么?生疏了?”
德怡然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少主”的少年,如今却对自己如此生疏,心中五味杂陈。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德然城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道:“还是叫少主吧,少主听着习惯。”
“哼,这些官员,就是这么对待熙茗祖母的么。”
德怡然说着,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霉味,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子,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灰黄的土坯。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株枯萎的藤萝无力地攀附在篱笆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他走进屋内,脚下踩着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耳边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
抬头望去,房梁上积满了灰尘,几处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缝。
昏暗的光线透过破损的窗棂洒落在屋内,陈旧的家具上落满了灰尘,显得格外冷清。
德怡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看来,不给一点教训是不行了,孤这就罢了郡守的官。”
“算了吧,怡然。没必要责罚他们,我和然城,过得挺好的。”
德熙茗拄着拐杖,驼着背,步履蹒跚地从房间走了出来。
她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随时都可能倒下。
她浑浊的双眼看着德怡然,脸上挤出一丝慈祥的笑容,问道:“不过怡然,你怎么回来了?”
“这不嘛,我本来想要巡视荆州,途经此地,就来看望您了。”
德怡然连忙上前几步,搀扶着德熙茗,脸上带着一丝关切的笑容,道:
“熙茗祖母,您的身体还是那么硬朗啊。”
德熙茗听闻,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德怡然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破败的院墙、枯黄的藤蔓,甚至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都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说道:
“熙茗祖母,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德熙茗微微颔首,浑浊的双眼却仿佛能看透一切,她早从德怡然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猜到几分,于是缓缓开口道:
“说吧,怡然。”
“熙茗祖母,我打算,让然城,跟着我,一起回玄菟城,做我的内管领。”
德怡然向前迈了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于是放低了姿态,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但还是恳请您能够答应。”
站在一旁的德然城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住了,他放下一直挠头的手,看了看德熙茗,又看了看德怡然,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
“少主,我和姑婆生活了这么久,不过是个草民罢了。让我跟着您入仕幕府,这真的可以吗?”
德怡然听到德然城的顾虑,心中更添几分酸楚,他走到德然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地说道:
“然城,我现在刚做了这大将军,身边都是些不熟悉的面孔,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幕府中,除了弟弟怡梦,真的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了。”
说着,德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忧愁,他看着德然城,眼中充满了期待和请求:
“我知道,你舍不得熙茗祖母,但看在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的份上,这一次,帮帮我吧,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去吧,然城,跟着怡然走吧。”
德熙茗颤抖着声音,用她那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德然城的手背。
老人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不舍,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丝笑容:
“怡然还年轻,需要你,你一定要,一心忠于怡然,保护好他啊,这是姑婆对你的要求。”
“可是,姑婆。”
德然城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跪在德熙茗面前,紧紧地抓住老人的手,哽咽着说:
“我若是走了,您怎么办?您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我这把老骨头了,本来就没有几年寿命了。”
德熙茗轻轻抚摸着德然城的头,苍老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和释然,
“不必担心我。”
她望着德然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快收拾收拾吧,你们都是我的孙儿,我不忍心,看着你们罹难。”
德然城知道自己无法违抗德熙茗的意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悲伤的情绪,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德熙茗,那慈祥的面容,那饱经风霜的皱纹,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德然城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便跟着德怡然离开了久明侯府。
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德熙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颤巍巍地走到院子里,看着那棵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老槐树,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亮老人心中那浓重的悲伤。
“唉,怡然,祖母我啊,要去见兄长、重好咯,莫念。”
不久,德熙茗离世,享年八十七岁,葬于长沙郡南,那里同样也是德寂尘、许明月的墓葬地。
次日,朝廷方面知道了这个消息,太上皇、孝崇帝,为了表示对这位昔日女皇的尊重,表示要罢朝七日,并在祖庙设置牌位。
当然,他们这么做,同样也是为了取悦德怡然,德怡然是德熙茗抚养长大的,这件事他们很清楚。
紧接着,在德怡然的极力请求下,德网川同意,追尊德熙茗的皇帝身份,谥号“宁顺”,是为律宁顺帝,其陵墓旋即改为“宁顺陵”。
又是十个月后,德怡然的嫡长子出生了,便是日后的九代将军,德忻翰;两年后,其妹德忻茗出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