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衿刷完牙再回去,明显觉得宿舍里气氛不太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好奇和探究,让人极不舒服。
“怎么了?”
姜衿放了牙刷,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落在童桐身上。
“你?”童桐藏不住事,有点不自在地笑了笑,试探道,“衿衿,你是不是姜市长的女儿呀。”
姜衿愣了一下,没说话。
宿舍里其他四个人也不说话,好像就等着她回答一样。
“问这个做什么?”姜衿踩着扶梯上了床,声音淡淡道,“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隐私这方面我不想说。”
她的确不想说。
她是她,那个家是那个家。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喜欢在学校这样的地方被贴上市长千金的标签。
想起来都累。
“我们也就是好奇。”王绫看着她淡然神色,心里有点唏嘘,话锋一转道,“快十二点了,睡吧。明天还军训呢,阎王爷那么变态,还是养足精神应对比较好。”
“哎,想起他我腿肚子都发颤。”童桐叹了一声。
“教官其实人不错,也就严厉刻板一些,又不会吃人。”楚婧宜的声音又飘了出来。
王绫怪里怪气轻笑了一声。
宿舍气氛有点僵,彻底没有人说话了。
姜衿一只手捏着被角侧躺着,其实根本没睡着。
想起了那个点到为止的亲吻。
仍是悸动不已。
她做好放弃的打算了,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吻了她。
动作那么温柔缠绵,又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霸道强势,让她一颗心都差点停止跳动了。
尤其那一句“喜欢吗?”
带着彻底掌控她的笃定和自信。
哎。
姜衿胡思乱想着,脸蛋滚烫,觉得她很没出息。
晏少卿稍微一主动,她就缴械投降了,连一点点反抗矫情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还表现得那么明显。
会不会显得轻浮了?
姜衿在被子里又翻了一个身,睡不着,索性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一直看他下午那条短信。
再普通不过的短信,她却来回看了好几遍。
终于忍不住了。
抿唇编了一条,“晏哥哥,你睡了吗?”
点击发送。
“怎么还没睡?”晏少卿很快回复了。
“我睡不着。”
“明天不军训了?睡不着是精神太兴奋了,闭着眼睛放空一下。”
呃……
姜衿有点被识破的窘迫,话锋一转,又回复,“你明天晚上真的会来吗?”
“你都问了好几遍了。”
“其实我就是无聊的。”
“我知道。”
“……”姜衿看着短信愣一下,又继续,“晏哥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不会聊天?”
“没有。”
晏少卿回复了两个字,完了又来一条,“没大没小的。”
姜衿几乎能想象他蹙眉的样子,心里有点痒痒的,“我很想你”四个字就莫名其妙发了出去。
晏少卿看到的时候正准备去洗澡。
神色微愣,心里某一处,突然就熨帖又疼惜了。
这丫头!
总有这样突然让人心软的本事。
弄得他都有点心猿意马了,想打个电话给她,听听她柔软乖巧的说话声。
看看时间,还是作罢了。
晚上那个吻,其实他是有些冲动的。
可眼下回想,却觉得这冲动的结果还不赖,让他十分享受。
无论是姜衿绯红的脸、孩子似傻乎乎的笑,还是眼下这般隔着手机撒娇的姿态,都让他觉得满足舒畅。
晏少卿笑一下,回复道:“那就想着我睡觉。”
呃……
姜衿一张脸又红了,手指都有点僵硬,匆匆回了一句,“那,我睡了,晚安。”
“好梦。”
——
姜衿当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十岁那年,看见了眉眼清俊的晏少卿。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没有给她钱,而是伸手爱怜地揉着她的头发。
阳光好像很热。
他的手碰上她头发,她便紧张地流了好多汗。
晏少卿又牵着她的手,在明亮的阳光下一直跑一直跑,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晏哥哥,好累。”
姜衿实在跑不动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刚开了阳台门的童桐一回身就听见后半句,扑哧笑着道:“姜衿在梦里都军训呐,还喊累!”
“五点半了都,”王绫没好气看她一眼,走两步到了姜衿床边推推她,小声道,“起床啦起床啦。”
姜衿突然就醒了,迷迷糊糊坐起身来。
原来是个梦?
“你梦里还军训呀。”童桐站在下面打趣道,“我听见你说,好累!”
“去。”姜衿红着脸看她一眼,“我从来不说梦话的。”
“噗!”
底下几个人全部喷笑,王绫一脸无语道:“说了就说了嘛,还不承认!哈哈,你不会梦见咱们教官了吧,又被罚跑两千米了?哈哈哈!”
“笑死你吧。”姜衿还没有完全清醒,抓起枕头朝她拍过去。
小心翼翼地下床了。
——
六点整。
所有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操场上。
阎寒大步流星地过来了,目光环视一周,精神抖擞道:“全体都有,向左——转!”
四十个女生齐刷刷转了过去。
阎寒眉梢微挑,罕见地称赞道,“总算有点样子了。”
队伍里响起一阵轻笑声,有人低低道:“阎王爷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
“说什么呢!”阎寒声音陡然提高一度,目光直直地对上刚才说话的女生,毫不客气道,“你,出列。”
“是!”
女生苦着脸站了出去。
“夸一句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交头接耳这毛病能不能改?!”
“报告,能。”
“哼。”阎寒没好气哼一声,“边上去,军姿半小时!”
“是。”刚才还一脸喜气的女生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去了边上。
阎寒转过身,目光落到队伍最前面正中央,“姜衿,出列!”
“是。”
“能跑吗?”阎寒目光落在她腿上。
“报告教官,可以。”
“嗯,”阎寒点点头,“八百米,整队吧。”
“啊?”姜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阎寒冷着脸睨她,不悦道,“不会了?”
姜衿果断地转过身去,目光环视一周,声音清脆道:“全体都有,向中看——齐!”
女生们速度很快站好队形。
听从口令。
“向右——转,八百米,跑步——走!”姜衿一声令下,领着队伍跑远了。
她在里圈,阎寒就跑在她边上,说了几点喊口令的注意事项。
说完,和她换了位置,亲自示范了两遍。
停下不跑了。
姜衿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咽咽口水,认命道:“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二一二一……”
叫队什么的,简直太浪费口水了。
偏偏她又是个要强的,很快,清脆响亮的声音就在操场上漾开了。
——
说起来奇怪。
跟着她跑,女生们也有点心悦诚服。
一来姜衿和她们不一样,所有人都明显地感觉到,她不怕整日黑着脸的教官,最起码没有她们那么怕。
二来她虽然也漂亮,却很难让女生嫉妒。
她不像孟佳妩一样,美艳张扬,看上去就让人不爽。
也不像楚婧宜一样,身段高挑婀娜,袅袅婷婷令人嫉妒。
她身形瘦削单薄,身高一米六五刚合适,短发柔软蓬松,看上去清爽俏丽,连女孩子也乐意亲近。
总归比楚婧宜强多了。
楚婧宜有一头乌黑柔顺、长及腰际的头发。
虽然也穿着迷彩,那长发却实在惹人,一跑步,在她身后来回划着弧线,挑逗人似的。
单独领队,别提多扎眼了。
“果然姜衿才是阎王的最爱嘛。”队伍里有女生忍不住小声打趣了。
“可不是,”王绫声音略微高一些,“膝盖刚一好就让她领队了,偏心得不要太明显。”
“小声点呀。”童桐撞撞她提醒道。
王绫抿着唇笑起来,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她心情倏然变好了,楚婧宜的心情却别提多糟糕了。
目光定定地落在姜衿身上。
十分难受。
偏偏,一丁点的办法也没有。
偏心的那个是阎寒,说一不二的冷面教官,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哪里会顾及她的心情。
简直糟透了。
——
阎寒将哨子揣进口袋里,站在主席台下面监督。
一排长让江卓宁领着队伍跑了,也跟着他站在主席台下面一起远眺。
半晌,突然开口道:“队长,你对那个丫头很偏爱嘛。”
“皮痒痒了?”
“嘿,”一排长笑着看他一眼,挑眉道,“你知道我说的哪一个?”
“不就那块小生姜?”
“小生姜?”一排长诧异地挑了一下眉,突然连咳两声,爆笑道,“没,没错,就是那块小生姜。”
“那丫头片子有股劲。”阎寒若有所思。
“可你这做法也忒不好了。”一排长无语道,“小姑娘和咱们男人可不一样,你这随心所欲换来换去,有没有考虑过人家姑娘的感受啊。”
“能者上,平者下,有什么不对?”阎寒睨他一眼,“楚婧宜没她合适。”
“其实也还好。”
一排长深深地觉得,自个这一向铁面无私的队长就是太偏心了。
“好什么?”阎寒的目光远远落在奔跑的队伍上,蹙眉道,“你听听这丫头片子的声音,清脆、响亮、干净、断音利落,楚婧宜根本没法比。”
“呃。”一排长认可地点点头。
“还有头发,楚婧宜那个头发长长绕绕的,看着就烦。”
“这个绝对是偏见。”一排长忍不住又笑了。
“我看你好像很悠闲?”
“呃,”一排长抬抬下巴,遥遥看向跑道,“我们这边也有好苗子嘛,完全可以替下我。”
阎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江卓宁。
小伙子一身迷彩十分精神,清瘦挺拔,身高应该也有一米八,立在一群水平参差不齐的大一新生里,的确卓尔不群。
看上去干净端正的,谁知道私底下什么德行!
阎寒突然想到姜衿嘴角那个伤,冷嗤一声,道:“就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也真给你丢人。”
“呃?”
一排长回过神来,冷着脸的队长已经大跨步走开了。
——
早上的训练也就两小时。
很快过去。
上午九点多,很意外地,操场上来了几个年轻记者。
学生们军训的时候,几个记者便举着摄像机走走停停,四下拍摄。
很快注意到了三连九排。
新闻传播学院接近四百人,七、八、九三个班是艺术专业,分别是广编、戏文和播音主持,美女云集。
其中,又以七班女生长相最为出挑。
纵然穿着清一色的迷彩,很多人也难掩天生丽质。
当然很容易引起记者注意。
眼下是个看脸的社会嘛,新闻图片里有了美女网友多会多看两眼,标题里出现“校花”、“女神”这样的字眼,娱乐新闻的点击率都会翻几倍。
“寻找最美素颜校花”,原本就是他们这一期的娱乐专题。
几个记者的目光落在姜衿身上。
她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长得白,皮肤水灵灵的,非常引人注意。
摄像机对准她,一个记者率先拍了一张。
“报告!”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
阎寒侧身看过去,虎着脸道:“说!”
“有人拍照。”姜衿蹙着柳眉,一本正经。
“……”
阎寒扭头看一眼,“要拍拍呗,你激动个什么劲!”
“报告,我不喜欢被拍。”姜衿直挺挺地站着,神色执拗地又说一句。
阎寒一愣,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
这丫头?
是怕那些记者把她拍得丑了还是怎么地?
他胡乱想想,有点无奈,抬手将不远处神色诧异的记者招呼到眼前。
来访的几个记者也都十分年轻,抱着相机,站在他跟前还颇有点不自在。
主要太有压力。
阎寒身高最少也一米八五,高大健壮,一身迷彩更是让他散发出非同一般的阳刚之气,颇具威严。
“你们是记者?”
“对的。”抱着相机的男生笑笑道,“做一组大学生军训的专题,这件事也和学校里打过招呼的。”
“这样?”阎寒点点头,一时间没说话。
记者嘛,无冕之王,拥有着普通人无可比拟的话语权。
他也算见过不少,不觉得有什么。
“教官您好,”边上一个女生眼见他沉默,连忙笑笑道,“我们的确是获得学校许可的。您看一下,这是我记者证。我们这期专题是《寻找最美素颜校花》,你们这队伍里女生都挺漂亮的,方便让我们拍照采访一下吗?不需要很久,半小时就行了。”
“寻找最美素颜校花?”阎寒嗤笑一声,下意识看了姜衿一眼。
姜衿抿着唇,神色僵硬冷淡。
这模样,好像和记者有深仇大恨似的。
“是啊,娱乐新闻嘛。总得有点看头,其实校花只是一个噱头,主要也是想体现出大学生青春蓬勃的精神面貌,眼下刚开学,新生军训是挺好一个契机。”
另一个女生解释完,一脸期待地看着阎寒。
其实原本可以在学生们休息的时候采访拍照,可时间肯定紧张。
她们都是刚走出校园不久的,自然知道军训休息时间很短。
耽误到中午放学又太久了。
学生们急着吃饭,也不一定能采到什么东西,若是能得到教官配合,自然再好不过了。
“你们觉得呢?”阎寒难得民主了一次,转身看向队伍。
“可以呀,拍几张照片嘛。”
“你们是哪个报社的呀?”
“要采访什么呀?感觉起来还有点紧张!”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大多人脸上都是期待。
也就中间站着的姜衿,始终一言不发,神色非同一般得冷漠。
“我们是云京都市报旗下的新闻网站,也就采访些平常问题,军训辛苦不辛苦呀,来学校有什么感受之类的。”抱着相机的一个女生笑意盈盈。
“安静。”阎寒突然道,“赞同的举一下手。”
“唰”的一下,三十多个女生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来。
军训实在太累人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休息的机会,还不得赶紧抓住啊。
尤其——
说不定还能出名呢?
国民校花呀,这么露脸的事情谁不想呢。
“那行。”阎寒扭头朝着几个记者道,“给你们半小时。”
“谢谢教官。”几个记者当然笑逐颜开。
姜衿脸色倏然难看了。
眼见刚才拍了照片的男记者低头看照片,两步到了他跟前。
“你看看,你这拍挺漂亮的。”男生只以为她先前也是担心被拍丑,连忙献宝一样地将照片给她看。
“删掉。”姜衿神色冷淡道,“刚才拍上我的,统统删掉。”
“啊?”
“啊什么?让你删掉听不见吗?”姜衿不耐烦道。
“你这……”男记者也才二十出头,一张脸都涨红了,犹豫起来。
“我再说一遍,删掉。”
“好吧。”男生无奈地看她一眼,删掉了照片。
姜衿也不知道和谁生气,一扭头,咬着唇坐到了远处台阶上去。
——
整个排的女生基本都配合记者拍照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边上,难免显得有点扎眼,特立独行。
孟佳妩打着哈欠坐在了她的边上,漫不经心道:“你这又是玩得哪一出呢?标新立异?”
“能离我远点吗?”姜衿没好气看她一眼。
“哈,”孟佳妩不可思议地笑一下,身子往后仰了仰,喟叹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我离他远一点呢!”
她话音落地,突然愣一下,正色看着姜衿,“不对,你是第二个。”
江卓宁才是第一个。
她这样想着,目光便不自觉朝着江卓宁他们的队伍瞥过去。
正好和江卓宁看来的目光遥遥相对。
“你说?”孟佳妩头也没回地发问道,“他是不是担心我欺负你?”
“你有本事欺负上我么?”姜衿冷笑,神色间满是轻蔑之意。
“你吃炸药了?”孟佳妩上下看她一眼,“这大庭广众的,我懒得跟你吵,差不多得了。”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
姜衿也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招我。”
“得。”孟佳妩实在忍不了她的阴阳怪气,转个身冷哼着离开了。
姜衿觉得头疼。
看见摄像机,总会想起医院急诊科那一幕。
看见记者,更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新闻上那些话。
她觉得可怕。
更是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冷漠的一个群体,以笔为刀,专门往人最不堪一击的地方戳。
阳光明亮,她却忍不住抱了抱胳膊。
“怎么?”阎寒不知何时到了她边上,蹙眉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姜衿看他一眼,略微想了一下,也没有站起身来。
阎寒直接坐到了高她一级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兴高采烈拍照的一群女生,突然发问道:“为什么不喜欢拍照?”
他声音平和沉稳,和以往的高声咆哮完全不同。
姜衿诧异地看他一眼,愣了愣,半晌,转过头去,开口道:“不是不喜欢拍照,只是不喜欢记者。”
从前天早上得知叶芹的事情开始,许多情绪压抑在她的心里。
无人倾诉。
乔远不行,倾诉了就越发亲密,她介意。
晏少卿也不行,她不知道为何不行,可能是因为自卑。
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告诉晏少卿,怕惹了他心烦。
这之外——
就好像没有人了。
眼下有人问,她突然就有点不想忍着了。
阎寒是她们教官,等同于老师了,也就认识了三天而已,却让她稍微轻松些。
军训场上的来往是直来直去的。
阎寒不像乔远,她在刻意疏远避免亲近。
阎寒不是晏少卿,因为爱,她有颇多顾忌在意。
阎寒等于一个陌生人了,和她们相处三十天,很快就会离开。
性子暴、脾气臭,反而让人觉得百无禁忌了。
话一出口,姜衿竟是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虽然他等同于陌生人。
“不喜欢记者?”阎寒仍旧看着远处拍照的学生,若有所思。
“是,不喜欢他们。你知道航空旅游学院那个女生的事情吧,叶芹,那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死了也不得清净,就因为记者在新闻标题里说了句‘穿着清凉’,多可怕。她妈妈有心脏病,也被几句问题逼死了。”姜衿微微低下头,咬牙道,“所以我讨厌他们,看见他们拿着相机就生气,想发火想打架,想骂脏话。”
她语调微微颤抖,甚至带着点刻骨的愤恨怨怒。
阎寒一时愣了。
没说话。
“教官,你明白这样的感受吗?”姜衿声音越发低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掌握着别人没有的权利,有固定阶层的优越感,便能随意地伤害别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那么厉害,轻而易举地就判定了别人的生死,践踏了别人的自尊,摧毁了别人的信念。结果呢,他们还像没事人一样,事情闹得再厉害,也不过低下高贵的头颅道个歉,好像道歉就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了,可事实上,道歉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已经死了的人,回不来了,已经破了的伤口,哪怕愈合,还有一道疤,很多时候突然就隐隐作痛了。”
“嗯,我明白。”阎寒点点头。
姜衿吸吸鼻子,抿着唇,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恨不得动手杀人。”阎寒说着恶狠狠的话,冷峻的一张脸,却是罕见的平和。
姜衿愣了一下,有点迷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阎寒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一下,慢慢道:“可是姑娘,世界上这样的人很多,并且永远也不会消失。很多时候你纵然恨,也是根本不能动他们分毫的。”
“我知道。”姜衿有点沮丧。
“可也不是毫无办法。”阎寒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用那种独属于过来人的,掌控一切的沉稳声音道,“只要你变得比他们更强,就可以了。逃避不是办法,愤怒无济于事,只要更强。他们有话语权,你就获得比他们更多的话语权,他们有优越感,你就站到更高的那个阶层去,踩着他们不得不仰视你,不就行了?这社会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每个人自出生起就被划分了三六九等,你弱了,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你强了,却能把别人踩在脚下。不想被人踩,就得努力变成最强的那个人,站到顶峰去。这世界上的好风光,只有站得高了,才能一览无余。”
他的话有点震颤心灵,姜衿没回头,突然沉默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阎寒拍拍裤子站起来,“很多事多想几遍也就那样,你这块生姜还是太嫩了。”
他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抬步离开了。
姜衿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她们这教官,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惹人厌。
只不过——
他刚才说自己是一块生姜?
姜衿回过神来,有些无语,怅惘的情绪都一扫而光了。
——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
记者离去之后,所有人规规矩矩地继续军训。
姜衿对阎寒的印象有了改观,训练起来都觉得心悦诚服,而不是一开始,拼命地想和他较劲。
有些敌视的情绪,也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训练好像成了一种享受。
时间便流逝得非常快,眨眼间,一上午过去。
阎寒一声“解散”,女生们便长松一口气,讨论起吃饭的问题来。
姜衿弯腰捡了外套,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循声看去,她有点意外。
宋铭穿着极为正式的白衬衫、黑西裤,大步走来,一条胳膊夹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拿了瓶纯净水,清隽俊朗的长相还收获了不少学生好奇探询的目光。
“宋……大哥,你怎么来了?”姜衿伸手抓抓头发,小声嘀咕道。
“你爸托我过来看看你。”宋铭将纯净水地给她,笑笑道,“走,我带你吃饭。”
“哦。”姜衿伸手摩挲着水瓶,朝着边上等着的几人开口道,“那我中午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好的好的。”王绫笑嘻嘻应一声,和边上的童桐挤眉弄眼。
姜衿小幅度白了两人一眼,不自在转身道:“宋大哥,我们走吧。”
“嗯。”
宋铭笑着点点头,淡然自若地走在她边上。
他算是官二代,年龄还不到三十,已经坐到了市长秘书的位子上,气质风度自然也不凡。
九月初,正是云京最热的时候。
他穿着白衬衣,从手腕到脖颈,每一粒扣子都端端正正,看上去严谨工整,和一群穿着迷彩的学生完全区分开,当然,和一众教官也完全区分开。
格格不入,却卓然于众人之外。
一路受了许多注目礼也安然自若,只笑着问姜衿,“军训累不累?”
“还好,已经适应了。”
“也就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宋铭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声音关切道,“你朋友的案子已经处理妥当了,那几个判了刑,家里也认了罚款,你也别伤心过度。”
“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姜衿咬着唇说了一句。
“话是如此。”宋铭愣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安慰道,“有总比没有好。”
姜衿仰头看他一眼,“你们当官的都这么冷漠么?”
说起人命官司和谈论天气一样风轻云淡。
简直令人心凉。
宋铭被她刺一下,有点无奈,解释道:“眼下这社会不安定因素太多,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生活也还得继续。”
“宋秘书说的是。”姜衿慢吞吞附和了一句。
“你这丫头……”宋铭看她一眼,知道她情绪不好,也不做计较。
开了车带她出校门吃饭。
很巧——
正是上一次姜衿和晏少卿吃饭的餐厅。
姜衿还穿着迷彩短袖,跟着他进去免不了被服务员多看了两眼。
正郁闷,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是晏少卿。
她第一时间接通了。
晏少卿唤她一声,温声询问道:“吃饭了吗?”
“正要吃呢。”姜衿刚回答了一句,边上的宋铭突然侧头道,“就坐窗边那个位子,行吗?”
“哦,我都行。”姜衿忙不迭说了一句。
电话里晏少卿却突然沉默了一下,迟疑道:“你在外面?”
“嗯。”姜衿刚应一声,边上的服务员又递上菜单,笑着道,“您看一下菜单。”
“我来吧。”宋铭替她接过。
清润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晏少卿耳朵里面去。
他紧紧蹙了眉,不说话了。
姜衿握着手机,突然就有点紧张,侧头解释道:“我和宋大哥在一起,爸爸托他过来看我的。”
“宋大哥?”晏少卿语调微扬。
只觉得这称呼怎么听怎么刺耳,不舒服极了。
他甚至有点难以想象,姜衿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同一桌吃饭,还得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哥?
“嗯,你见过的。”姜衿声音小小道,“陵园那一次。”
晏少卿蹙眉回想起来。
开车带姜衿回家的那个男人他还有点印象。
和他差不多年龄,相貌气质都不错,看上去温文尔雅。
官场上的人,没几个心思简单的。
尤其这人年纪轻轻都成了姜煜的得力助手,能力人脉可见一斑。
他越发沉默了。
“晏哥哥?”姜衿小声唤他一下,心里正纠结,晏少卿突然出声道:“我没事,就打个电话问一声。你吃饭吧,晚上见。”
“嗯。”姜衿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
宋铭已经点完餐了。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边造型简洁的小瓷杯,抬眸笑笑道:“晏……三少?”
“嗯。”姜衿愣一下,点点头。
“在一起了?”宋铭又笑着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啊?”姜衿脸蛋红了红,有点诧异,还有点窘。
“这个,”宋铭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小口,重新放下,依旧淡笑道,“都在你脸上写着呢,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的表情大抵是没办法骗人的。
一是饥饿的孩童,二是陷入爱情的少女。
姜衿是后者。
她看向晏少卿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总是温柔缠绵的,夹杂着深重的渴慕和期待。
纵然压抑,也无法不露痕迹。
而此刻,这一说话就浮上脸颊的红晕,更是最有力直接的证据了。
傻姑娘都不自知吧?
“啊。”姜衿下意识摸摸她的脸,只觉得烫。
半晌,回过神来,看着他,反而坦荡了,翘着唇角开口道:“没错,我就是恋爱了。宋大哥,你先别告诉我爸,行吗?”
“又变成宋大哥了?”宋铭忍不住又笑笑,语带挪揄。
“唔。”姜衿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抠了抠,慢吞吞道,“好了,刚才是我不对,闹情绪也不该冲你去。行行好吧,先别告诉我爸,行吗?”
“这个,”宋铭挑眉看看她,一本正经道,“当然是……可以的。”
姜衿骤然松了一口气,笑了。
宋铭端起手边的小杯茶水,勾唇道:“来,以茶代酒,祝贺你得偿所愿。”
“谢谢。”姜衿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
心里觉得欢喜。
这欢喜无法按捺,以至于——
她一路回校,都忍不住恍惚笑着,有点雀跃。
中午的阳光明亮炙热,透过葱郁的树荫,播洒在宿舍楼一侧的林荫道上。
水泥地面光影斑驳,线条勾勒交错,好像抽象画。
姜衿走着走着,有点忘我,忍不住一下一下,沿着线条形成的空格往前跳,乐此不疲。
阎寒等人吃完饭回校。
一转入林荫道,就远远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女孩穿着迷彩短袖,背影纤瘦,大热的天,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一下一下地往前蹦,短发飞扬,动作轻快,嗯,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小兔子。
几个教官齐齐一愣,一排长忍不住笑起来,“呦,队长,这不是你那块小生姜嘛。”
“啊?”其他教官第一次听见这称呼,齐齐愣了。
待反应过来,看一眼黑着脸的阎寒,突然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这响动自然惊动了姜衿。
下意识住了步子,她侧身转过头来。
很多年后,阎寒都一直记着她转过身来的这一个瞬间。
阳光透过枝桠笼在她脸上,他的小生姜,穿着他最爱的那身迷彩服,短发柔软飞扬,眼睛漆黑明亮,因为骤然被他们惊动,狠狠愣一下,玉白的小脸上泛起红晕,那羞窘的笑意,隔得远远都能清晰看见。
此刻的阎寒,却并未觉得这画面有什么珍贵之处,瞥一眼边上哈哈大笑的队友,沉声唤道:“姜衿。”
姜衿伸手抓抓头发,站在原地等他了。
阎寒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很快到了她身边。
“教官好。”姜衿朝他笑了笑。
“嗯。”阎寒没有停下,边走边道,“吃过饭了?”
“吃过了。”
阎寒目光审视地看她一眼,又道:“你这是……恋爱了?”
“啊?”姜衿窘迫又疑惑,半晌,回过神低头笑笑道,“真得很明显吗?都能看出来啊。”
阎寒嗤笑一声,“除了爱情,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少女,如此地……”
他似乎略略想一下,沉声道:“躁动。”
呃……
姜衿竟是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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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早安么么哒。\(^o^)/~
阿锦苦逼地才从大神码字里爬出来,不凑巧地给感冒了,脸蛋还有点过敏,昨晚就没能及时回复亲们留言了,弄点饭去吃,完了回复哈。(⊙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