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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莱因最近发现,她快要忘记大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了。

是因为疯癫者吗?外界所称呼的疯癫者?可怕而无法解决的疯癫者?

就因为除了她,族里所有女性都是疯癫者?

不,不是的。她摇摇头。

从记事起就是这个样子,可大家的生活还是很好。粮食怎么吃都吃不完,总要捧给小鸟分享,换它们唱歌来听。

那是从何时开始倒霉的?

她躺在不见尽头的农田中央,只露出一张半睡半醒的脸,四肢被弯弯绕绕的扁豆藤藏了起来。

一小群未南迁的麻点猪雀在农田上空盘旋不休,结成破风的阵形飞来飞去,抵抗寒流,时而发出几声惊奇的啼叫。

这里真冷,半点不如家里的小岛。那儿冬暖夏凉,花儿总开。任何时候都可以跳下湖,抱着鱼儿嬉闹。但是大些的鱼脾气不好,要小心被它们的尾巴拍到。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

果然还是……那群人上岛吗?

这个念头浮出三秒后,勿莱因猛地坐了起来 ,痛苦地皱着眉头,使劲儿摇晃脑袋,试图把里面的血火与惨叫摇散。

摇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些晕乎乎,她才放松身体,将自己又一次摔入了叶子宽大的扁豆藤中。

那股逗弄麻点猪雀的寒流降低了一些,忽然扑在农田上,一道绿油油的波浪开始形成,由远及近,卷了过来。所有作物弯腰又抬头,叶子哗啦啦响,抗议不休。

勿莱因还没感受到寒流,但是能听出它刮到了哪里。

先是西北角的麦田,那里不过是些矮小的苗苗,稀疏的小叶子颤来颤去,真让人心疼。

然后是毗邻麦田的西瓜地,小瓜球还没长出,叶子倒是震得有力,哗啦啦的音潮中还带点酥响。

继而是流星葫芦,小葫芦结实又顽皮,????敲打着木架子。

再后是小眼儿蚕豆、大鼻梁茄子、臭矮子冬瓜……直到扁豆藤拍打着她的脸,方才结束这个游戏,抬起脖颈看着绿浪踏过她,冲向了东北角。

被风偷袭了一下的扁豆藤直起身,簌簌抖动着叶子,气咻咻与她告状。

“没事的,它只是在和你开玩笑,没事的……”

勿莱因嘴上说着安慰扁豆藤的话,带着绒线手套的手却摸上了自己脖颈和肩膀的连接处,轻轻拍打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那里有一个陈年疤痕,大得吓人,血肉凹陷出一个个方块儿,整齐排列着,像是被巨人啃了一口。

科摩根叔叔总是笑着说,那是勿莱因小时候被妈妈咬的——他说她那时两岁,还是三岁,总之很小,像个小豆芽那么小,应该在摇摇车里玩拨浪鼓才是。

那年秋收很忙,忙到一个没看住,小勿莱因就越狱了。天知道她她是怎么跌跌撞撞穿过半个村子,又精准找到了她妈妈的住所——然后就被咬了一口,那可怜的哭声在二十里外的麦田中都能听见。

经众人事后分析,他们怀疑是一只热心肠的大黄狗给小勿莱因带的路——审问了几番,那只大黄哑口无言,并不能说出什么能证明它清白的证词——于是就定罪了,十多个孩子架着它游街了三天。那大黄呜嗷呜嗷叫得贼难听,大概是在忏悔吧。

勿莱因摸着那道伤疤,这是她关于过去,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他们被汪山茶像猪狗一样捆上了从没见过的大船,连衣服都没带出来一身——那群强盗笑话他们用可罗木纤维织成的衣服,就随便扒掉扔进大湖,又扔给了他们一些柔软的麻布衣服。

扔下前,他们还用这些衣服擦干净了手上的血 ,那是他们族人的血。他们裹着施舍的棉衣,裹着至亲的血枷御寒。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流浪,流浪,被关在一个个仓库和大车里,一路流浪到了红曼。

她不知命运改变了没有,也红曼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明天会怎样。

但这些都渐渐习惯了。

唯一不能习惯的,或说唯一无法释怀的,是他们竟不知道家乡,那个勿莱因家族世代生活的小岛,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更不知他们离家有多远,今生还能不能回去。

“勿莱因,来辣椒田一下,它们叶子黄了,我们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远处,科摩根叔叔在叫她。

“来了!”勿莱因爬起来,三两下料理好辣椒们,又顺手指出了矮南瓜不需要喝那么多水,它都要喝吐了,正骂街呢。

在男人们敬重的目光,她有些受用,又有些没趣,就一路踢打着小石子儿,沿着灌溉的小溪有一步没一步地溜达。

直到溜达到了农田的边界——这里耸立着一圈带铁丝的结实木栏——外围隔几十米就站着一个背枪的士兵。

士兵们冷冷地看着她。

她扫了一眼西北方的大门,识趣地溜达了回来,那里站着一队红枪。

她明白,事情并没有什么本质变化。虽然没人打他们,也允许吃饱饭,更有舒服的床睡。

她摩挲着身上的棉衣,想念起了粗糙的克罗木纤维织就的衣服。

她不想穿着柔软棉衣的理由,是因为克罗木纤维原始。

就像她不想她妈妈和拉其姑妈等人被屠戮的理由,是因为外界管她们叫疯癫者。

“这一切都是历史必然,终究要发生的。小岛总会被发现,你们不可能世代安稳生活下去。无论登上小岛的是谁,结局都不会发生本质改变。”

勿莱因的脑海中又回响起那个叫李墨的老人反复和她说的话。

她感到难过,感到茫然。她希望这个世界没有外界,只有家人和小岛。

“唉,看着点儿啊,踩我尾巴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花田里传出——这花田是勿莱因坚持要种的,因为有几种花和她家乡的花很像。

勿莱因被吓了一跳。但她不感羞愧,抬起脚就继续走。

她真不愿穿这鞋,脚被包得密不透风,简直像沾了一大团泥巴在走路,一点都比不上从前穿的藤鞋。她继续想着。

“唉,素质呢?踩了老夫尾巴不道歉?”白狗从花田里钻出来,前爪扒着沟渠,后爪蹬着田垄,慢腾腾伸了个懒腰。眼角还挂着酣睡后的眼屎。

勿莱因没好气地扭过头。这只会说话的老白狗天天钻她农田里睡大觉,不是耽误除虫浇水,就是贱嗖嗖地找人闲聊,被踩到了还要钻出来骂街。

勿莱因不知道它捣什么乱——虽然它天天嚷嚷着这是什么疗养。

“你不会找别的地方睡觉?干什么在这里碍事!”勿莱因瞪它,“我都看不到你,怎么会知道哪一脚会踩到你!”

“什么话这是,踩人还有理了。”

“你明明是只狗!”

“踩狗也不行啊。”

白狗打了个哈欠,抬抬前爪。“道歉。”

“不道!”

“咬你了嗷,我可有狂犬病。”

“你敢!我打你了啊!”勿莱因猛地后跳好几步,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这些日子,白狗把狂犬病形容成了一种被咬到就会死于大小便失禁的病,勿莱因对此深信不疑。

“哈!哈!走!”勿莱因不停作势欲扔石头,想把白狗吓走。

白狗像看傻比似地看着她。

“我虽然是只狗,但好歹也是只会说话的狗……你拿块儿石头吓唬我……合适吗?”

勿莱因不理会,继续施展着“石威慑”战术,甚至开始用反复弯腰捡石头的动作来吓唬白狗。

白狗无语坏了,撇撇嘴,扭头钻回了花田,不见了身影。

“怎么没用,多有用。”勿莱因扔掉石头,松了口气,擦拭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所有狗都怕这招。”她自信地说。

“哇咔咔!老娘来了!”

大门那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嚣张的大笑,紧接着,响起了一连片“小小姐好”的招呼。

是李小小来了,勿莱因头疼了起来。早就听说迁徙的队伍这两天就要抵达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今天。

勿莱因家族先一步离开队伍时,李小小就不讲道理地预定了她五成的菜,理由很简单——就因为她听说勿莱因会种菜,而且回去就是为了种菜。

勿莱因对此没有准备,才过去不到半个月,除了一些窜得很猛的厥类和竹子外,别的菜根本没有长成。

听着李小小嚣张的笑声,勿莱因忧心于如何打发她,于是没着急回应,躲在一个菜架子后面皱眉想着。

“勿莱因!我的菜呢?快出来!”

“勿莱因!你在哪儿?”

“唉,李大人,这菜还没长好呢。”

“别摘!别摘!那个才刚冒芽!”

“哎呦!那两位……雄伟的大人,那个不能吃!快吐出来!”

“啊?老登,你是谁?”

“回李大人,鄙人科摩根,勿莱因家族的前族……”

“停!哪些是我的菜?”

“什么您的菜……”

“啊?我的菜呢?”

“是不是有误会,什么您的……”

“老登!你敢黑我的菜!”

“什么……唉唉唉……住手啊!住手啊大人!”

听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勿莱因终于在科摩根被挂在树上前,钻出了藏身之地。

“我在这儿!”她装做兴高采烈的样子跑向李小小。

她发现自己不用应对李小小了,因为她已经啃上了,两个腮鼓得像仓鼠,怀里还乱七八糟捧了一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都有。

她身后像肉球一样的大宝和二宝,更是一人夹着一捆竹子在啃——他们单手剥开竹子的根系和外皮,一口咬下脆嫩的竹笋,吃完就把一整根竹子扔下,效率简直不要太快。

“小小!”她热情地抱住李小小,可怜的科摩根赶紧跳下树,跑了。

“勿莱因!这个好酸……你种的这是啥啊?”李小小呸呸吐着嘴里的残渣和汁水,小脸儿皱成了苦瓜。

“这是皮皮薯的假茎,不能吃的……”勿莱因赶忙掏出手帕,帮李小小擦嘴。

“唉!不用!”李小小嫌弃地拒绝了手帕,用脏得像破布似的袖子擦完嘴后,又一口咬中了一个另不能吃的。

“哎呀!好辣……你种的都是啥啊?”她抢过二宝刚剥好的一根竹笋,赶忙大嚼了起来解辣。二宝委屈地吧唧了两下嘴,又埋头去剥下一根。

“嘴巴肿了……哇啊!”李小小在原地跳脚。

“这是火焰大蒜啊……倒是能吃……不过最好腌制了再吃……”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李小小肿着嘴唇,吹嘘起了她征战的那些岁月。

“你滋不滋道……偶炸辉了好多老斧……还有弄!弄也炸辉了!”

“偶这亮,那亮,蓝后——砰!砰砰砰!”

“都炸辉了!”

勿莱因脸上挂着真诚的假笑,频频点头迎合,不吝于附上捧场的惊呼。

“拉倒吧,老鼠都快把吃你了,”大宝吃完怀里所有的竹笋,撇撇嘴道,“还弄呢,也不知道是谁被那头龙一口烈焰得喷哭爹喊娘,又一尾巴扫出几里远。最后在尸堆里把你扒了出来 ,好悬没救活。”

“啊?!什么发这四!弄被没被偶打跑!”李小小大怒,哐哐给了大宝肚子两拳,激起阵阵肉浪。

“那也不是你打跑的,真要说谁出力最大,那也得是哈陀顿。”大宝带着些敬畏的神色扞卫着公道,不屈服于李小小的淫威。

“胡缩!偶比他逆害多了!”

“吃这个,这个能解辣消肿。”勿莱因跑去摘下了一枚黄色的青涩果子,递给李小小。

“唔啊,这个也不好吃!”感受到消了肿,李小小赶忙吐掉嘴里剩余的果渣。

然后她小腰一插,就宣布勿莱因压根儿不会种地,全是吹牛的,害她期待了这么久。

她又孝心爆棚地批判起了爷爷李墨,说都怪他,一直跟她讲勿莱因种菜有多好吃,明明是放屁。她表示早晚要把爷爷挂树上。

勿莱因点头附和着李小小,却心不在焉,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毕竟这么久了,除了送饭的人,还没有一个红枪进入过农田。

李小小在她心中,最显眼的标签是李墨的孙女,其次才是她糟糕的性格。

她忽然发现自己在等待着审判,像离开家后的每一天那样。

“喔,对了,你们准备搬家吧。”李小小又吹嘘了一阵自己的丰功伟绩后,忽然想起了正事。

“搬家,去哪儿?”勿莱因发现自己的语气平静得很。

“我不知道,我权限不够。”李小小摇头,又从二宝手中抢下了一根竹笋。

“那这些农田怎么办?”

“能吃的就摘,其余毁掉啊。”李小小咔嚓咔嚓嚼着竹笋,满意点头,又表示起勿莱因种地其实也没那么差。

“毁掉?”勿莱因一愣,望向四周一望无际的绿色,忽然迷糊了起来,搞不清他们这些日子的辛劳算什么。

“为什么毁掉?”

李小小疑惑地看着勿莱因,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蠢。“黄家和沉坷要打过来了,我们又打不过,当然得把带不走的全毁掉啊,不然留给他们吗?”

“可……”

这时,大门处的帘子被掀开了,皱着眉的马天引走了进来。众人看向他。

“唉,你怎么穿衣服了?”李小小问道。

“啊?”马天引一愣,看向李小小,“我凭啥不能穿衣服啊?”

“你不是一直不穿吗?”

“你脑子坏了?”马天引看向大宝和二宝,问道,“她出啥意外了?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啊?!你皮痒了是吧?”李小小噔噔噔走过去,翘起脚,薅着马天引的脖领子质问。

“不是……你有病啊?有病吃药去啊!”马天引握住李小小的手腕试图挣脱,李小小不松,反而加上了另一只手,两人一时撕把了起来。

俩人难解难分地撕把一会儿后,仗着个高手长,马天引一把甩飞了李小小 ,却被她顺势凌空一脚蹬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从他刚刚进来的大门帘子里摔出去,看上去一个屁墩儿怕是少不了。

他“唉唉”叫着,使劲儿扑棱着双臂维持平衡,但终究制止不了双脚像全自动似地一下一下往后捣。

当他终于撞上了帘子,正要无奈动用异能之时,一双熟悉的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腰。

马天引找回重心,站稳,松了口气,侧脸望向后方,想看看是谁救了他,但来人被帘子挡住,啥也看不见。

只是这手真特么熟悉,多半是个熟人。

“谢谢嗷,哥们儿。”马天引前走几步,边从那个怀抱里脱离,边给来人让开路。

马天引出声道谢之后,那双手十分拟人地“愣”了一下。

帘子猛地被掀开,一张脸闯了进来。

这脸更熟悉……竟赫然是马天引的脸,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只是面露疑惑,而马天引本人正在瞪着李小小。

而李小小则张大了嘴,包括大宝和二宝,他们齐刷刷望着马天引身后。

马天引一愣,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望去,又愣了一个大的,脸上写满了懵逼。

他看见了什么?

老天爷,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而且他也在懵逼地望来。

“我了个糙……”

马天引顺着熟悉的脸往下看,继而看到了熟悉的胸膛,熟悉小腹,更下面还有熟悉的腿毛。

最重要的是,这个马天引没穿衣服,赤身裸体。

而更更重要的是,最中央的小马天引……也没穿衣服,它坦荡而自由地耷拉着。

“我了个糙……”马天引石化了,像个非生命体似地傻傻站着。

呵,看来区区人类的大脑,还处理不了这种复杂的局面。

“我了个糙……”马天引抖了抖眼皮,尝试开机。

“我了个糙……”对面的马天引咽了咽唾沫,也糙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