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脸上的刺青，令华英雄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鬼仆，我大明也有宋代那种黥(qing)刑吗？”华英雄没有回头，直接问向身后的鬼仆。
所谓黥刑，又叫墨刑，刺字，就是在犯罪人的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标志，以后再也擦洗不掉。比如《水浒传》中，大部分梁山好汉脸上都曾被刺上了那耻辱的刺青。
“公子明鉴，大明虽然对于大部分犯罪之人，没有使用黥刑的规定，但是，一些比较特殊的犯人，仍然会被施以此刑罚。”鬼仆说明道。
“是不是就像现在对面那个人脸上的那种？”华英雄用枪口指了指那个人，问道。
“就是这样的刺青！”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是鬼仆一向对这些刑罚之事十分熟悉，立刻就确认了那个标记。
“那么，到底是哪个监狱让你跑出来，到这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华英雄质问道。
“竟然还有这样的底气，都是因为你手中的火铳么？”那人说道：“这个火铳确实有点东西。不过，我带来的，可不止这些人而已。”
说话间，华英雄已经察觉到，这个房间外面有不少人在移动。看来此人所言非虚，他们恐怕已经被包围了。
当然，这样的情况，仅仅是让华英雄感到有所警惕而已。毕竟以自己的实力，加上手枪在手，仅仅是脱身的话并非难事。
不过，目前这里是好不容易追查到的线索，不能轻易的就放弃，因此暂时也不能拿对面这人如何。既然如此，不如给对面上点强度。
华英雄将手枪瞄准那人，说道：“相信你也看到了，十步以内，枪又快又准。说吧，你到底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人似乎知道华英雄不会杀了他，因而有恃无恐：“杀了我，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你可以试试。”华英雄继续施压。
“哼，这里是海上。杀了我，就算你能打得过我外面那些人，你也是无路可逃。”那人笑道：“哪怕是你武圣附体，把我们全部杀光，你也不会开船，最后也只能困死在这海上。”
虽然华英雄对于海上识别方向的方法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如何布置风帆之类的确实一窍不通，就算在系统里找资料临时抱佛脚，也需要一定时间。虽然华英雄还有后手，不过此时对方的说法也并无不妥。
“你这样的船，充其量只能在近海航行而已，如果深入远洋，无论船身形状还是船帆结构，都无法胜任。想要诓骗我，你还早得很呢。”华英雄早就知道这种船不适合下海，现在正是抛出这个事实的最佳时机。
那人脸上果然显现出讶异之色：“哦，竟然是行家，失敬失敬！”
“客套就不必了。我只对刚才的问题感兴趣。”华英雄说道。
“既然如此，要说明我的来历，你们需要听一个故事。”那人说道：“故事的开始，还要追溯到宋朝。”
“这么说就是‘说来话长’咯？”华英雄瞥了一眼四位老板，说道：“你们几个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免得我看着碍眼。”
刚才一阵神仙打架，旁边的四位老板已经稍微恢复了理智，现在如临大赦，赶紧连滚带爬撤退到了大厅的一角，把中间的舞台留了出来。
“宋朝的时候，江浙一带手工业和海贸发达，各位应该都很清楚。”那人说道：“我的祖先，也是在那个时候，从海外来到这里定居。”
“什么？你的祖先并非汉人？”陈老板吃惊道。此人的身材和长相，丝毫看不出色目人或者昆仑奴之类的特征，却自称来自海外，实在令人费解。
“没错，我的祖先，乃是来自占城的大食商人。因仰慕当时宋朝的繁华和富庶，也为了便于扩大经商规模，才选择在宋朝的沿海地区扎根。”那人说道。
“也就是说，你也是来自我们这一代的商贾世家？”陈老板问道：“我陈某人也算是在本地小有产业，为何从来没有跟你打过交道？”
在场的另外四位老板，心中同样有这样的疑问，不过碍于自己的处境，并不敢随意发话，陈老板算是当了他们的“嘴替”。
“哼，虽然宋朝到元朝，再到现在的大明，历经三个朝代，十余个帝王，但是仅仅是百余年的时间而已。”那人说道：“百余年的时间，一个豪门望族销声匿迹，自然是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难道说，是宋元交替之际。”华英雄心中似乎有了些眉目，于是试探道。
“果然是行家！”那人笑道：“先祖当时在泉州经商，由于精通大食语、占城语和汉语等多种语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而被当时的朝廷所看重，一度担任泉州市舶司提举的官职。
当时，江浙沿海，同样是有海盗横行，而官兵无能，无法抵御。先祖和家人一起，率领家族船队协助官兵，终于将海盗击退，因为功劳而被授予福建安抚沿海都置制使的职位，执掌福建兵事民政、统领海防。”
“原来如此，官商合一，自古都是敛财的捷径啊！”陈老板感叹道，知道这人的背景绝对不简单。
“不愧是陈老板，深谙为商之道，看来你们海宁陈家，今后也是不可限量。”那人评价着，似乎对陈老板颇为欣赏。
而这个评价，却令陈老板背脊发凉。在太孙殿下面前，有人说自己以后要官商勾结，这根本就是取死之道！
见陈老板没有答话，那人也觉得无趣，于是继续说自己家族的事：“有官员的权力，又有经商的资源，先祖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当时家族中主营的是利润最高的香料生意，规模之大，可说是几乎垄断了当时沿海的香料市场。”
“可惜好景不长，个人再强大，也很难对抗时代的大势，对吧？”华英雄说道。
“正是如此。”那人说道：“德佑二年三月，元朝丞相伯颜攻陷南宋都城临安，宋恭帝投降，至此南宋已实际上灭亡。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投诚了元朝。”
“南宋末年，投降前元的江南商人，难道说。。。”陈老板此时才想到了那个家族，内心震惊之情更甚。
“你的祖先，就是蒲寿庚！”华英雄代表在座其他人，说出了那个被视为禁忌的名字。
“什么？！竟然是那个人？！”蒋老板终于再也忍不住，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这个名字在他们商人看来，几乎跟“伏地魔”无异，是一大忌讳，因而才只能以“那个人”来指代。
“如此经历，必然是那人没错了。”沈老板也沉声道：“看来这次谋划之事绝对非同小可，恐怕还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啊。”
那人见状，也直接摊牌了：“既然各位都已经看出来，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我叫杨威，先祖正是蒲寿庚。”
“为何先祖姓蒲，他自己却姓杨呢？”顾老板年轻，对这些事不甚了解，于是问道。
“自然是有原因的。”杨威说道：“先祖投降元朝之后，由于得到当地各大家族的支持，因此继续掌握着当地的军政事务。其时，张世杰奉益王、卫王南逃，组织小朝廷抵抗元军南下，途径泉州，希望得到先祖的支持。
不过先祖认为张世杰动机不纯，奉立幼王恐另有所图，而且既然已经投诚元朝，就拒绝了张世杰的请求。张世杰不远善罢甘休，先是劫掠家族的商船，后又攻打泉州城。家祖激愤之下，率军将其击退，又将泉州城内的宋朝宗室屠杀殆尽，还将商队的舰船献出，用于扩充元军的实力。终于，就有了崖山之役，南明小朝廷彻底灭亡。”
“这。。。”顾老板一时无言以对：“就算我们这种商人一向重利轻义，但是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这种事，双方立场不同，很难用对错来判断。”杨威说道：“此后先祖虽然也劝降不少宋朝旧臣，保护了部分宋朝宗室，不过叛徒的名声早已传播开来了。好在这并不影响家族生意继续做大，有元一代，家族之中也不乏入朝为官之人。”
“只是不过数十年，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华英雄提醒道。
“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是时务，有时候变化得太快。”杨威说道：“元末之际，群雄并起，家族中人自然发现前元气数已尽，于是决定叛出前元，可惜这次时运不济，惨遭官军镇压，当地的族人几乎被杀光，就连祖坟都被洗劫一空。”
“不是我刻薄，你们家族称呼一句‘汉奸’并不过分，这样的结局，我感觉有点爽到了！”顾老板说道。
“顾老板看来也是性情中人，今天算你走运，因为更让你爽的还在后面。”杨威似乎是自嘲般的继续道：“终于，当今皇帝朱重八，击败了各地军阀，统一江南，又北伐前元，统一了中华大地。不过，他对于我们家族的愤怒由来已久，登上大位之后，自然要清算一番。蒲氏余孽悉配戎伍禁锢，世世无得登仕籍，就是他的决定。”
“这么说来，似乎是听说过这事。。。”顾老板这才将杨威与印象中那些事联系起来。
“还不止如此，我们泉州这一脉蒲氏后人，更是一律被划入贱籍，永世不得翻身。”杨威说道：“是故，蒲氏后人，纷纷隐姓埋名，移居他乡。我也是机缘之下，才能从劳役之地逃离，不过脸上的刺青，却是永远无法抹去。”
“所以你的目的，其实是借用此次朝廷新政侵害商贾利益为由头，组织本地商贾，联合起来对抗朝廷，最终向当今陛下进行复仇。”华英雄总结道。
“不愧是那个人的孙子，恐怕你一早就已经看穿我的身份，并且了解了我的计划。”杨威笑道：“不过仅仅如此，还是无法阻止我。沿海地区的商贾，早已与朝廷的新政势不两立。而且，他们不但有钱，还有海外武装势力的协助，就算不能跟朝廷分庭抗礼，也可以扰乱朝廷开海之事，使得朝廷无法从中获取任何利润。”
“朝廷失去了此间利润，确实是会元气大伤，今后的发展也会大受影响。”华英雄承认了这个说法：“不过，如果我就在这里将你一枪击毙，你又能如何呢？”
“你可以杀死我一个人，甚至杀死这里所有人，但是我们的精神是杀不死的！”杨威说道：“只要朝廷仍然站在我们这些商贾利益的对立面，那么，朝廷永远都无法真正染指海上的贸易！”
“你们四个也是这么想的吗？”华英雄瞟了边上的四位老板一眼，问道：“看你们对于朝廷的政策如此反感，似乎真的是心意已决？”
“没错，我们绝对不会坐视家族的利益受到如此大的损失！”顾老板年轻气盛，首先就跳出来反对。
“都说商人重利轻义，既然背负了这种骂名，我们也没什么好矜持的了。”蒋老板说道。
“虽然不是世侄，不过你这个人，我还是很看好的！只可惜，大家似乎道不同不相为谋。”郑老板如是说道，神色颇为惋惜。
“既然为商，我们就不会在乎当政者是谁。不管是大宋，是前元，还是大明，于我们而言，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看重的，只是赚钱的机会而已。不过，如果朝廷要侵吞我们的利益，那我们自然会反抗到底。”沈老板算是为其他人做了总结发言。
“你们的态度，我明白了。”华英雄说道：“陈老板，你呢？”
“啊？公子，我无异心啊！”陈老板吓得跪下不停磕头。
“行了，我要的不是磕头，而是实际行动。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我还算满意。”华英雄说道：“不过，今日的意气之争，我似乎还未能说服在场其他商贾。虽然他们死不足惜，不过这样的思潮却是十分危险。”
“那你想要如何呢？”杨威说道：“上届万寿杯决斗大会冠军——皇太孙朱雄英殿下！”
“啊？这。。。”四位老板闻言，再次瘫软在地。今天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实在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就在此时，华英雄又察觉到外面似乎有其他人马的响动。看来，是华英雄的后手来了。
华英雄懒得再去理会那几个人，直接对杨威说道：“外面的动静想必你已经听到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决斗冠军，那么不如向我挑战一番。如果你赢了，我答应放你们去海外，不会再追杀你们。如果我赢了，那么我就借你们人头一用，去说服其他的商贾。”
“今日我策划如此缜密，竟然也泄露了消息？”杨威一惊，随后说道：“既然如此，似乎我无法拒绝这场决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