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何能一样,六郎是为了前程。况且在书院,有夫子看护,出不了什么事。”
“那五郎呢?京城千里万里远,家书难寄。三哥三嫂怎么就舍得。”
“那也是为了前程,一路有二哥安排照料,自然能够放心。”
“路途远,就多收拾些行李,蓉宝一个人不方便,就给她身边带两个人,路上劫匪多,那就跟着商队一块走。你觉得蓉宝不该去游学,我觉得恰恰相反。封妻荫子,出阁拜相,男儿的路就在眼前。但女子,数来数去,好似也只有生儿育女这一条路。你疼她,送她去读书,她跟嘉宝一样,念四书五经,学策论文章。她在浩瀚史书中见识过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佼佼之辈,怎么可能没有追逐之心?她进不去考场,文章也呈不到金殿,她学问再高,将来荣辱也都系在丈夫身上。她要比所有人都勤勉,才找到一条自己的路。所以她要去,她要把天地走遍,不能站在朝堂上丈量江山,那就用脚下的路去丈量江山。”杨氏拉着他,“立行,你跟世间男儿都不一样,你不能那么残忍,你都送她走出那一步了,你就再送她一程,好不好?不管将来如何,我要她此时没有任何遗憾。”
赵老四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也碎的一塌糊涂,他红着眼眶,不明白读了书,将来怎么就那么难了,不能当官,就开私塾当夫子,没有人来,那就不收束修,反正家里有钱,不需要她挣钱。
杨氏抿着嘴,眼睫颤了两下。
赵老四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他心里难受,“读书在家读就是了,也不必要去外面。”
杨氏嗓音温柔,说话极有力度,“人走的路多了,才能找到路。”
赵老四沉默着没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隔壁屋子也静悄悄的。
蓉宝满脸恍惚,“原来我那么可怜。”
她以为她只是不能去考学当官,但听娘那么一说,她都成小可怜了。
“不对啊,我只是想去游学,跟我可不可怜有什么关系。”蓉宝发现她好像听不太懂,明明字她都会写,但从娘的嘴里说出来,她就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听不懂了,“嘉宝,你知道娘在说什么吗?”
嘉宝犹豫的点点头,“娘不想你生儿育女。”
蓉宝挠了挠头,“我不用嫁人吗?”
“你应该要嫁人吧。”
“那是娘不想我嫁人?”
嘉宝迟疑道:“应该是。”
“不嫁人就不嫁人吧。”蓉宝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一边,她觉得在家挺好的,想吃什么吃什么,还有零嘴钱。
“爹不同意我们去游学怎么办?”蓉宝嘿嘿一笑,“娘同意不就行了吗?”
嘉宝没有她那么乐观,虽然家里用钱都是娘说了算,但涉及到他们的事,娘都会跟爹好好商量。
“我要一匹小马驹,然后戴个酒葫芦,就跟书里写的大侠一样,一路游山玩水,行侠仗义。”
听着她的话,嘉宝突然觉得他爹的坚持挺有道理的。
“我们年纪这么小,应该不能喝酒吧。”
蓉宝眼珠子一转,“反正娘不知道,我们偷偷喝。”
嘉宝蹙了蹙眉,“你喜欢喝酒?”
蓉宝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她又没喝过酒。
“酒应该挺好喝的,那么多大侠都喜欢喝,先生也喜欢喝。”
嘉宝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了重点,“我们是去游学,不是去行走江湖的。”
“先生说游学是看遍千山万水,人间百态,跟世道学道理。”蓉宝满心希冀,“恰如叙先生的游记中所言,世上处处是学问,见山登山,巍巍山岳,千岩万壑?,行水涉水......”
余幼年常盼着长大,盼着离家。
赵老四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一闭眼就是蓉宝嘉宝去外头游学,路上被拍花子抓走卖给别人当下人,每天干一大堆的活,吃不饱穿暖,晚上躲在被窝里哭着喊爹娘,要不就是被路上的劫匪抓走了,被人又打又骂......
杨氏给他端了碗热粥,坐到他对面,即好笑又心疼,“就不能往好的想想吗?”
“我还没往好的想啊?外头坏人一箩筐,尤其是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根本就不认朝廷律法。他们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读过几本书就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讲道理,路上碰到的都是好人,没那么简单!就不说这群屁大点的孩子了,就说先生,庄先生是个厉害的读书人,一肚子学问,道理讲的好,但世上不是人人都讲道理的。”
杨氏做了个生气的表情,说他偏心眼,“六郎在外游学,你有这么担心?”
赵老四的气焰一下子就灭了不少,他吭吭哧哧好半天,“六郎,六郎那会儿年纪大……”
“大多少?”杨氏指责他,“你就是偏心眼。”
赵老四不敢吭声,还说什么游学不游学的啊,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心长在哪边。
杨氏微微叹气,“兄弟姊妹不合,多因长辈有失公允。我问你,六郎能去游学,嘉宝蓉宝不能去,这般公允吗?六郎此时年纪小,尚不会多想,他日年纪大了,回想起来该是何种心凉?”
赵老四小声辩解,“我没想这么多。”
“你就是想了的太多了。莫非因着山上有虎,人人都不上山了?你十多岁进城挣钱,六郎十岁上跟着先生外出游学,五郎一人孤身进京,你们个个都是这样走来的,为何偏要嘉宝蓉宝躲在你的伞下呢?你是真心为他们好,可他们真的会快乐吗?”
杨氏就此打住了话匣子,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有些事旁人说的越多,越容易陷入迷障中。
赵老四不是不清楚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多给他点时间,慢慢的就想通了。
虽然还没得到一个准确去定南城的时间,但蓉宝嘉宝现在已经提前准备了起来,每天起的比鸡还早,裹着厚衣裳,坐在书房摇头晃脑的读书。
赵老四也不嫌弃冻屁股,坐在门槛上挡路,他怅然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杨氏坐在镜台前侧了侧身,“你快些把家里的事安排好。”
“不急不急。”赵老四爱磨蹭的老毛病又上来了。
杨氏就他这个不好的习性说过不下百次,但赵老四一向是嘴上应付的好,转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所以说的多了,她也懒的再说。
“我听大哥说爹这几天心里不痛快。”杨氏问,“出了什么事?”
“还能为了什么,三郎的亲事。”
杨氏把头上的珠钗卸了下来,散了发髻,重新梳了一个随云髻。
“我听桃子说丁家那头拒了亲,但那是八月的事了,如今都快十月了。”
“我那二侄子前几天提着东西屁颠屁颠的又去了。”赵老四饶有兴致,“月娘,你猜是能成还是不能成?”
杨叔仔细的想了想,“应当不能。”
“我觉得能成。”赵老四拍着屁股起身,拖了条凳子坐到杨氏身边,“我跟你说啊,那丁家姑娘可真不得了。二郎费劲心思的帮弟弟把人娶进门,将来要是算计到他头上,他就知道厉害了。”
“聪明人入观也知道拜财神爷。”
“月娘,你是不知道,那丁家姑娘着实厉害,二郎以前都小看了,这不,现在就吃了个大亏。”
杨氏拿着银簪在头上比划。
赵老四伸手在妆匣里扒拉了一下,选了根累丝双鸾衔寿果金步摇,“戴这个。”
杨氏把银簪搁回去,接了金步摇戴在头上,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太显眼了点,在村里,稍微打扮一下都能招来闲话。
她抬眼看去。
赵老四连连肯定,“好看好看。”
他不太懂这么些东西,但觉得首饰越亮越重就越好看,沉甸甸,金光闪闪的,多好看啊。
至于耳饰,坠着珍珠玉石的好看些。
赵老四捧着几个匣子扒拉了会儿,发现好像有样首饰不见了,他往媳妇头上看了看,问道:“月娘,你不是还有个跟小鸟一样的簪吗?会点头的那个。”
“给晴丫头了。”
赵老四只随口一问,事实上这么多首饰,他也只记的那个会点头的小鸟,算不上多贵重,就是工艺细致了点,用了细银丝绑了颗珠子,随着人走动珠子微微发颤。
杨氏侧头,“你方才是不是有话忘了说了?”
“什么话?”赵老四看着她的眼睛,灵光一闪道:“丁家那个小丫头啊,说来可就话长了……”
其实不只蓉宝话多,赵老四的话也挺多的。吴氏以前没少感叹,说老大老二这辈子的话都被老四说了。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加上家里有个更会叭叭的蓉宝,所以显的赵老四还算正常,但仔细一想,能跟蓉宝扯闲天的能是一般人吗?
至少嘉宝说不了几句话就得乖乖闭嘴,实在说不过。也就去南阳府读书的赵六郎能跟着胡搅蛮缠几句了。
杨氏听了好半晌,觉得按照说书先生的节奏来说,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完,于是不礼貌的出言打断,“捡重要的话说。”
赵老四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