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上也就罢了,还会被人排挤,将来连带儿女的亲事都不好说。”当时赵老四说了一大堆话,讲的可严重了,赵二郎总结下来,主要就两点,影响仕途,影响儿女亲事。
大官看不上小官,小官看不上老百姓,老百姓看不上穷人,穷人看不上商人,商人看不上下人,世道就是如此。
涉及到当官的事连春儿不懂,所以并没有随便开口。
赵二郎说,“四叔说生意要做就往大了做了,不然畏畏缩缩的,既被人看不起,还挣不到钱。 ”
连春儿觉得这话乍一听挺对的,但再仔细一想又好像不太对。
大生意是想做就能做的吗?
“四婶手里有几样不错的胭脂方子,我们制了自己卖。南阳府的生意要是能稳定下去,就往南边开铺子,多打通点路子,挣多挣少都不重要,先扎下根,将来想做别的生意也方便。”
赵老四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南北商贸上面,南方的布料、粮食?、茶叶,北方的皮革、马匹、药材。
只要能沾上个边,银子就会像水一样流过来。
但天下钱财早被各大商贾瓜分殆尽,赵老四想挤进去并不容易,但他在等一个机会。
这世上有一朝富贵,也有一夜家财散尽。
只要有人出事,密不透风的大网就会出现一个缺口,他就能趁机挤进去。
所以现在主要就是做好万全打算,从南到北要走出一条路来。
连春儿听的心砰咚砰咚乱跳,“不止府城,还要去南方,四叔的生意做那么大?”
“不是四叔,是我们和四叔把生意做那么大。”
连春儿咽了咽口水,“能行吗?”
摇曳的烛光下,赵二郎的眼睛格外明亮,好似今夜天上的月亮,都在他的眼睛里,“能行的。”
连春儿深吸口气,心胸随之激荡开来,她点点头,像是在肯定丈夫说的话,又像是是在肯定自己心里的想法,“能行的。”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突然傻乐呵起来。
“那以后是不是能挣很多钱?”
“能的。”
“那是不是也能买大院子?”
“能买的。”
“那也能像城里的有钱人一样穿金戴金,出门坐轿子?”
“可以的。”赵二郎补充一句,“穿金戴银,现在也可以。”
连春儿“嗯嗯”两声,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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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下了一场雨,断断续续,四五日才停。
赵老头在大石头上敲鞋底的干泥巴。
赵老四又大摇大摆的甩着两个袖子过来。
蓉宝也学着他的走路姿势,甩着手。
父女俩的姿态神情如出一辙,像走路嚣张的大白鸭。
赵老四喊了一声,“爹。”
赵老头懒的搭理他,屁股都没抬一下。
蓉宝小碎步跑过去,蹲下身,高兴道:“爷爷,我要去定南城买小马驹了。”
“买小马有啥用啊?叫你爹给你买一匹大马,等长大就能骑了。”赵老头扭头问,“老四啊,一匹大马多少钱啊?”
“四五十两银子吧。”
赵老头“嘶”了一声,小声嘀咕一句,“咋这贵啊。”
蓉宝摇着脑袋,“不要,不要,我要买小马,现在就能骑,等我以后长大了,小马也就长大了。”
赵老头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他又扭头问,“小马多少钱啊。”
“看品相,品相好的二三十两银子,次一等的二十两银子左右,再次一等的十两银子左右。”
赵老头立马说,“这个好,买回家自己养的才温顺。”
赵老四戳穿他的小心思,“爹,你就是贪便宜吧。”
赵老头坚决不承认,他瞪了儿子一眼,“当爹的还没有闺女想的通透,蓉宝现在年纪小,买匹小马就够了,等以后长大了,马也长大了,自己养的还亲近呢。”
蓉宝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主要是大马她骑不了,买了也没用。
赵老头对赵老四叮嘱道:“带着孩子出门在外,多长两个心眼,别只顾着自己玩。”
赵老四指着自己,不满道:“爹,我都多大了。”
什么叫玩,他做的都是正事好不好。
赵老头面露嫌弃,“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过几年都是要当爷爷的人了,也要学着稳重点。”
蓉宝在心里算了算,他六哥今年十三岁,过年就能娶媳妇了,他爹真的快当爷爷了。
她忍不住去看赵老四,在她心里,她爹一直很年轻,宽厚的肩膀架着她和嘉宝在村里到处玩。
赵老四注意到她看老头一样的眼神,忍不住给了一板栗,“我才三十一岁,人还没老呢。”
蓉宝捂着额头痛呼一声,心里奇怪的想法都被这一板栗敲走了。
在爷爷面前打孙女,当爹的真是皮痒了。
赵老头抄起鞋,身手敏捷的追着他揍,“你个兔崽子,当爹就长本事了,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赵老四左跳右躲,边跑边嚷着赵老头偏心。
“我还偏心?棍子就数你吃的最多,我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了一天,晚上还要回来揍你。”赵老头越想越气,干脆把手里的鞋子丢了,拿起手边的扫帚。
赵老四小时候是真讨人嫌,撵猫逗狗,打架斗殴,没一天消停过,赵老头灰头土脸的回家,前脚刚进屋,村里人后脚就拉着孩子上门告状了。
赵老头那会儿正是壮年,一把子力气,没把赵老四揍个半死,全靠吴氏的一腔慈母心和赵老头仅剩的一点耐心。
赵老四心中顿时一片凄凉,觉得娘走了,他就是朵爹不疼的黄花菜。
蓉宝蹲下身,托着腮帮子,看的津津有味。
赵老四嗷嗷叫着在院子里转圈圈。
赵老头撵在他身后,叫也叫不住,追也追不上,把自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老四已经好多年没这样跑过了,他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摆着手道:“爹,你讲究点,哪有一大早上打人的。”
赵老头软着脚,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蓉宝立马跑到他身边,娴熟的捶肩捏背,嘴里叭叭个不停,“爷爷,我去定南城给你买羊吃,买好几头。等我以后长大了,带你到处去玩,喝最贵的酒,吃最香的肉……”
赵老头乐的合不拢嘴,硬是提着一口气夸了好几句我乖孙真孝顺。
赵老四挪到凳子上坐下,撇了撇嘴,看看,花钱不吭声的屁大点好处都讨不到。
不过就算他吭声了也讨不到好处。
赵老头对几个儿子说不出什么软话,只有在老妻那里,他才会感叹两声,几个儿子当了爹一眨眼就懂事了。
偶尔几句心疼的话说出口也硬邦邦的,并不中听。
这是他的性情使然,但不说,并不代表被爱的人不知道。
赵老头会因为儿子担起做父亲的责任而欣慰,但不会因为一个儿子特别出息了,就好话好语的捧着。
这不仅会伤害到其他几个儿子,还会让父子间产生隔阂。
一个会以为爹只看中钱财利益,哪个有出息了就疼哪个,另一个会觉得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儿子突然陌生了起来,久而久之,人就越走越远了。
世上什么都会变,但只有父母的爱会一直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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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南城并不远,坐车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蓉宝嘉宝自读书后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兴奋的一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看到干活的农人要惊呼一声,争辩一下地里种的是什么,看到满村的果树要羡慕两声,她们村就没有这么多果树,树都种在山上嘞,就连路上的牛都要探讨两句,是公是母,更别说越靠近定南城,成片的肥沃草地,放牛的,放羊的,还有背着竹篓打猪草的,落在两人眼里,都新鲜的很。
琪宝眼巴巴的看着,有点插不上嘴,话题跳的太快了。她小时候就是两人身后的跟屁虫,哥哥姐姐说什么她听什么,但前面的人越走越快,身后的人就渐渐跟不上了。
日后早晚有一天都会各奔前程,但只要将来汇聚一堂,还能坐下好好说起小时候的趣事,那纵然旧人远去,故人依旧。
杨氏把琪宝搂在怀里,微微推开窗子,带着她看向一路的风景。
路上颠簸,车子走的慢,但赵老四还是吃了一嘴的泥灰。
田里农人扛着锄头回家,赵老四把车停在路边,松开缰绳下车“呸”了好几声,还用袖子擦了擦嘴,但还是感觉一嘴的灰。
他接过蓉宝手里的小凳子放在地上,然后把三个孩子一个一个揪下来。
蓉宝被颠的屁股疼,刚坐车那会儿的兴奋劲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她四处看了看,除了草就是树,不由郁闷道:“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定南城啊?”
“还要一下午呢。”
几人坐在路边简单的填了填肚子,就再次启程。
招财还有点不乐意,才吃了几嘴草,又要干活。
赵老四给他喂了一捧熟豆子,骂了两句懒驴,随后又给个甜枣,“等进了城,给你买上好的草料。”
招财一点都没被哄好,它气哼哼的翻了个白眼,故意跑的飞快,被赵老四抽了一鞭子才老实。
蓉宝捂着被颠疼的屁股,龇牙咧嘴的想,明年去游学的时候一定要坐牛车。
越靠近边城,路上的车马就越多,还有人打马呼啸而过,赵老四又被扬了一嘴的灰,他差点气的骂娘。
好在路上没怎么磨蹭,进城的时候天还亮着。
城墙巍峨,日夜吹着南边的风,北边的沙,身躯沧桑厚重。
城门口十多个拿着长枪的士兵来回巡视,为首的配刀甲胄汉子,身量十分高大,脸盘坚毅,他眸色锐利的把赵老四扫视一遍,确定眼前的中年汉子不是个练家子,才神情肃然的开口,“需要检查牙牌,车里所有人都下车。”
赵老四虽然没读过书,但有自己琢磨出的一番道理,将士用命守着国土,就是为了国家不对别人卑躬屈膝,家国如此,男儿更该如此,挺直脊梁,骄傲仰首,才对的起葬在土下的英魂。
赵老四会对着守门的衙役点头哈腰,那是应付小人的权宜之计,但对着将士,他总下意识的想挺直腰杆。
佩刀汉子眼中闪过些许讶异。
进城的人不少,但大多数人一看到他们就忍不住双腿直打抖,哪怕有几个胆大的也不敢正眼抬头看,态度十分谦卑。
就连一些见过世面风浪的大商贾,言谈之下也藏着一丝畏惧,仿佛他们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见的多了,大家私底下不免打趣关内的男儿都是一些兔胆儿,看到爷们的威猛之气,尿都快吓出来了,爷爷就是为这样的孬种在外豁命,哎呦喂,心里咋个就这么难受嘞。
如今见到一个腰杆子笔挺的,总算在心里点了点头,这才对吗,大老爷们畏畏缩缩算啥子事,连拿刀守疆土的将士都怕,将来还有啥出息。
赵老四抱拳行礼道:“再下赵立行,南阳府花溪县人氏,见过大人。”
配刀汉子语气缓和两分,“外府人氏还需路引。”
车里听到动静的蓉宝嘉宝一溜烟爬下车,小跑上前,理了理衣裳,神情郑重的长揖道:“再下南阳赵蓉(赵嘉)见过大人,见过各位。”
君子待之以礼。
佩刀汉子愣了会儿,然后下意识抱拳还礼,他身后士兵也随之抱拳。
没法子,军中的老光棍太多了,自己娶不上媳妇,见到别人的孩子就眼馋。
尤其这还不是村里光着屁股蛋的熊娃子,而是两个有礼有节的孩子,一群大字不识的老爷们在心里把嘴都快笑咧了。
“小妇人杨氏,见过大人。”头戴幂篱的杨氏牵着琪宝下车,妇人微微欠身,薄纱下的面容十分温婉柔和。
琪宝抬头看了眼四婶。
杨氏松开手,小姑娘跑上前,也有模有样的行了个揖礼。
众人再次抱拳。
这一番操作下来,双方之间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这又是女人又是小孩的,配刀汉子也不太好意思再肃着一张脸,连语气都柔和了两分,“再下振威校尉卫择,负责城门巡防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