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陛下的寿辰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京都之内却已经出现了一片热闹的景象。有许多外地前来的客商趁此时节正准备大赚一笔,当地很多人并未见过外地稀奇的事物,都能在这个时候看到。
汪岑坐在乐昌楼的楼上,顺着窗户看向此时京都街道上热闹非凡的景象。他很少一个人在晚上来这里,但是最近西厂内他实在是待不下去。
在琼露面前总要演戏,对方现在已经对这场戏深信不疑了,所以自然也没有必要总给自己找麻烦。
音司端着一壶酒和酒杯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给自己斟满一杯,缓缓喝下。
“不是说她的法子管用嘛,一连几天了,都上我这儿来?”
“管用得很。”汪岑给自己倒上一杯,“只是不想一直演下去。”
“也是。你长这么大都没和什么女孩子有过这方面的情况,现在要在这么一个人面前装出一副深受情伤的模样来。”
“我当初就说,让你在外面置办一所房子。现在是这么一个也就算了,可你将来有了家室,你还和人家住在西厂?”
对方没有回答,她也懒得再就这件事说下去,
音司突然笑了一下,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对方:“说起来,她鬼点子还挺多的。”
“是啊,谁知道她脑袋里总在想什么事情。”
音司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那你对她……”
可等她提到了这回事,对方的脸色却恢复如常,就连刚刚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既然喜欢,不该是这种态度啊……
房间内逐渐安静下来,香炉中缓缓向外冒出香气。街道上灯火通明,热闹和此刻的房间内部显得格格不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说道:“或许…不该连累她才是。”
音司举起酒杯的手微微停顿,眼神中的嬉笑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那悲伤来自很远的时候,因此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叹了口气,给他斟满酒杯。
“你知道当年汪州救下我时对我说了什么?”
提起汪州,他的视线才转了过来。
“当时他说,让我活着。只有活着,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从那天起,欧阳家的人就已经死光了。留下来的,不过只是个一心想要报仇的音司。”
“我连自己都失去了,所以剩下的就只有这颗报仇的心还活着。”她叹了口气,“可你不一样的。”
汪岑不懂他有什么不同,当初既然决定联合,无非是认为他们目的相同。否则,又怎么会创下这乐昌楼交给她。
“汪州的死并不是他一人之力。”音司声音轻柔。他们都失去了最亲近的人,可是她却不想看到他和自己一样整日陷在这样的痛苦中。
“你很清楚,他常年走南闯北替方中庞扫清异己,期间经历过多少次凶险。他的身体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你觉得方中庞会冒什么样的风险,陷害一个将死之人。”
“可当年孟神医说过,让他好生将养身体,或许可以多活上几年……”
“他也说了是或许…”音司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打击他,可是她不想让这人重蹈覆辙。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他原本没有什么仇恨。你不用为自己挑起这么重的担子,认为自己和他必要争个死活。”
“就像我说过的。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想要复仇的想法救了我,那么我就要坚持下去。这是我还活着的意义。”
音司看着他,“可你不能只是这样活着。你有了重要的朋友,喜欢的人,这些都很重要。你还没有失去,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她想到那个姑娘,又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她。她这个人古灵精怪的,和你很相配。若是她在你身边,想来你会开心很多。”
“可即便不是这样…西厂被双眼睛盯着…”汪岑饮下杯中酒,“我怎么护得住她。”
音司有些不开心的听他说着这句话。
“你这话说的,难道她是什么纸糊的人不成?小事她自己难道不能解决?大事,有你在身边,难道两个人一起也解决不了?”
“况且,两个人如果真心相爱,那么就一定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你都没问过人家,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这些呢?”
她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汪岑低头沉思着,也没有再说什么。
音司看他不说话,觉得感情这件事还是不能太催促,要看他自己的悟性了。只能把话题转向其他方向。
“上次顺天府府尹和师宁去城外查的那件事,我让人查了查。你猜,方远这次到底在做什么大事。”
汪岑听她这样说,下意识抬眼看向她。“祺王?”
对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调侃的意味。
“难怪,单文康的账本上可是一笔不小的账目。”他的眼眸深沉,思绪在其中流转,“方中庞这人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动手,看样子他作为祺王的簇拥者,有些不太对他胃口,”
“他甚至在京都中已经联合上了梁家和京外的蔡家。”音司把名单递给他,“这两个人都是以方远的名义联络,难怪方中庞会动怒。他苦心经营到如今,他儿子却拼了命的要往外送。”
“祺王生性多疑,这点他们几个倒是很像。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手沾染上这些东西,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他们父子俩。”
“幸好陛下一直都不肯另立太子,不然安国的未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即便现在不会,不代表之后也不会。”汪岑倒尽杯中的酒,一口气饮下。“若是按照那账本上原本的数目来看,祺王的肚量可不小,梁家和蔡家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起他的胃口。”
“他现在在朝中的拥簇多是方中庞的人,明眼人都看的明白是什么情况。这场游戏说到底,还是他方中庞在玩的开心。”
音司听他说完也有些沉默,“可是无论怎么样,陛下也不会同意的。皇后和他伉俪情深,他们的二儿子当年在战乱中被敌军杀掉,如今只剩下公主和太子。”
“伉俪情深。”汪岑说着这四个字时便觉得讽刺。同孟随安编造出来的故事一样,倘若真的深情,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身边出现其他的人呢。他冷笑一声:“你也信?”
“……”音司也很无奈,“信与不信,他既然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太子就绝不可能轻易更换。”
“反正无论如何,这场好戏没那么容易就到头呢。”
汪岑看着天色已经不早,放下已经空掉的酒壶,准备起身。
“走了?不是不想回去?”
“根据某人所说,还差一场至关重要的戏码。总不好,让她想的计划到这里就功亏一篑了。”
“那你加油。”音司笑着,“喝了这么多酒,你可得小心点,别假戏真做了。”
一粒花生米扔在她的头上。音司看着走远的汪岑,依然没止住脸上的笑意。
汪岑出了乐昌楼便上了马车,道路上传来马蹄和轮毂的声音。
那声音咣咣当当的前往西厂的方向。
琼露在西厂门口等待着,最近她已然觉得汪岑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要乘胜追击,争取让对方早日对自己放下戒备才好。
刚好,她今日整整一天都没有看到过跟在身边的两个人,听其他的侍卫们说,这两个人出门办事暂时回不来。
没有了碍事的人在,琼露觉得今天她一定要成功。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会取得进一步的成果!
等到熟悉的马车跑了过来,她便缓缓走了过去。马车停住,琼露闻到马车内熏人的酒气心中不禁暗喜,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汪岑,此时面色泛红,步伐已经有了几分不稳。
在对方走下来的时候她缓缓凑近,顺势就将人接了过来架在自己身上,随后示意马车的车夫可以离开了。
她带着人一步步向着汪岑平日休息的房间走去,这一路上竟然没有碰到什么人,琼露更加觉得今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推开房门,琼露便将对方扶到床边缓缓坐下。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了汪岑的这种模样,因此忍不住盯着看了起来。那日她便发现,眼前的这个人长得确实好看,只是回想起那日的眼神又禁不住发抖。
不过,只要过了今晚,她和汪岑的关系一定可以更进一步。到时候对于情报的事情,岂不是顺手拈来。
越想越开心,她抬起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的双眼。
琼露的心下意识停跳了一瞬,那日的恐惧仿佛刻在了骨髓。虽然这些天汪岑对待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可是那种感觉还是存在。
四目相对了片刻,她发现汪岑的眼神还是带着几分朦胧,因此渐渐放松了警惕。她试探性的看着对方的眼神,轻轻的问道:“大人?”
这声大人叫的很轻,汪岑似乎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从床架上直起身子,迷蒙的双眼紧盯着她。
就在琼露以为事情要失败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微乎其微的声音。
“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