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一声长叹,让坐在崔直对面,正吃着饭食的老衙吏不由得抬起了头来。
“怎么了?”
崔直摇摇头,面上却是一脸的幽怨之色。
“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挺无用的。”
老衙吏一脸的不解,询问道:“无用?你这是碰上什么事了?”
崔直继续摇头,说道:“也不是事,师傅,您没觉得最近的这两起案子,我们既出人又出力的,可跟有的人一比,我们费尽心力的做事,人家动动脑子,抬抬手,一切好像都变得轻而易举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为何能相差如此巨大,按她的资历,若是不出从前那样的事,想来如今在衙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哎,可她为何偏要走上条不归路呢?”
一块小肉进嘴,老衙吏说道:“替她可惜?”
崔直摇摇头,说道:“与其说是可惜,倒不如说恨其不争,这样好的脑子,这么厉害的手段,但凡她今日还在公门之中,什么样的大案不能破。大好的前程尽毁,从人人倾慕的传奇女捕,到人人唾弃的阶下死囚,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老衙吏笑笑,倒是并未说什么,江伊佳干的那些事,当时的争论可是不小,别说崔直了,就是在大理寺和刑部,那也是吵翻了天的大案,为她的生死,百姓们亦是闹到过江洲府衙的!
“刚听闻此事时,我也是同你这般的不解,她这样的资质,可说是个奇才,若是安分守己,本可大有一番作为。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实是冷血无情了些,这样的遭遇,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又当如何?”
崔直梗起了脖子,刚想张嘴争辩两句,却被老衙吏示意打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这些公门中人,自然应是以法理为重,若都跟她这样执私刑,那还要我们这班人做什么?只是阿直啊,世间事,黑白之外,并非荒地,法理之外,亦不外乎人情,当年那些人若能早被惩处,又何来后面百姓为她喊天叫屈,围了江洲衙门的旧事呢?”
“她犯下的过错,自然有她的苦果要受,只可惜当年那些作恶之人都没有及早被抓,他们逃难到江洲后,反而还隐姓埋名得逞,不光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更有甚者,还继续干着行凶作恶的买卖,哎,那时候的世道啊……”
崔直嚼着嘴里的饭食,此时却是没接话,他年纪虽小,可在衙门里呆的这一年,也算见过了些世面,从前如何他虽不知晓,可就是如今,这样的不平事也仍是层出不穷啊。
犹豫了半晌,崔直有些忐忑的问道:“师傅,我说这话,可能,可能有些不妥,可,可我就是觉得,她叔叔的贪念若是因,可当时若在任的是位清官,是不是就可以改这果?若这世间人牙子被抓尽,她们姐妹俩又何至于被发卖?若当时朝廷解灾得当,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令人可怖的天灾?这一切种种,但凡有一个不同,都不至于是那样的结果,可老天爷好似偏要同她作对似的,一股脑儿,一股脑儿的把所有的恶果都塞给了她,所以,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我却是看不明白。”
老衙吏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天意也好,人为也罢,总归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便同下棋似得,落子,便不得有悔了。一盘棋走完,棋子一抹,还可以重来一局,可人却是不同的,选了一条不好走的路,要么就拼了命走完,要么便得回头重来,两者看似不同,可其实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你我这样的凡人,为人处事只论心迹,可操心不起世间因果,每日能吃饱饭,睡好觉,干好活,便已是大幸啦!”
说罢,老衙吏便拣了块大肉,放入了自己的嘴中,崔直见状,赶紧上手抢了块肉回来。
“师娘这肉可是做给我们两个的,你话说的不少,倒是不耽误吃肉!”
“嘿,我是你师傅,多吃块肉怎么了!”
班房里,师徒二人正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却不知,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然大变,眼看着便是一场疾风暴雨即将倾覆而下!
才过晌午,天已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小院里,竹竿上已结满了雨水,这会儿正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屋子里,汪玉可正拿着块冷巾敷脸,陈宇昂的那一巴掌,打的确实结实,才过了一会儿,他那小脸上便留了个清晰的五指印!
“我也不知道我哥在哪,不管我如何的询问,爹爹都不肯向我透露。”
屋子里,四人围坐在江伊佳的小茶炉前,正听着汪家这几日发生的大事。
“听你的意思,相府发生大事,是在三日前的夜里?”
“对,我虽不在府,可家里的大事小情我还是清楚的,那日夜里,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一大早便有人来寻我爹,之后,我爹便火急火燎的出去了,至于家里那瘟神,那更是整夜的不在府,自此之后,家里就跟变了天似的,爹爹成天忧心忡忡,就连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的瘟神都开始变得丧眉搭眼的。”
“我爹的嘴是极严的,似这样的大事,他是定然不会告诉我的,平常哥哥在时,我多少还能从他嘴里听闻些细枝末节,可如今连他都不知所踪,我是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陈宇昂见他那样的伤心,只能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一听闻这事,起初也是急的不行,你们也知道我这脑子,除了对这吃食在行些,便再没什么长处了。不过,好在我急中生智,想起来月姐姐之前同我讲起曹沫与汪相的事来,前后这么一琢磨,我就猜,是不是两人同担的事出了什么问题,可具体的事,我不知情,玉可也不清楚,我们俩臭皮匠,哪凑得出个诸葛来啊,左思右想,还得是您这样厉害的人物才能断出个乾坤来,就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
江伊佳喝着茶水,倒是并未在意陈宇昂的马屁功夫,三日前的夜里,不就是齐二赖去平乐街送东西的日子么!
一旁的孙三细一琢磨,此时也已回过了味来,敢情她们兜兜转转,还是同汪家扯上了关系。
衣衫整齐的家仆,护着个异族人,大晚上跑去平乐街吃馄饨,这事,怎么听都透着股子邪气。
之前江伊佳就猜测过,似汪相这样的地位和曹沫的这层身份,两人需通力合作,还需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照应”的大事,定然同当今圣上有关。
按理说,圣上有自己的内卫,若真是天大的事,何须让一朝之相和自己的亲侄代劳,可这事,还偏就将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给硬凑在了一起。
曹沫和他的这队人马来自军中,与汪相本也无交集,曹沫在军中的军阶不高,他又是那样的性子,能随同汪相办事,想来也只是打打下手,只是他身份到底不同,即便官职与汪相有云泥之别,可许多事他却可越过汪相,直接同圣上耳语。
寻这样的两人办事,看来圣上对汪相也不是全然的信任,至于曹沫,就他那个性子,闯出些小祸来倒还好说,若是出个大事,最后也可让这瘟神自背了罪责,反正他这名声已是臭无可臭,再多加几条罪状也无关痛痒。
关于他们二人的所办之事,她之前确是有些猜测,如今看来,这事还真与金人有关!
前脚军中三大将军齐聚临安府,后头便紧跟着有异族深夜游街,第二日,这官府衙门里的人便深夜去了那平乐街问话,那崔家的小子大晚上还去了不远的小巷,不知在寻些什么,若她猜的不错,齐二赖去平乐街送东西的那日,这金人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