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幽香四溢的小宅里,老大夫却是沉着张脸,搭着江伊佳的腕,正切着脉。
屋中,莎莎和孙三是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站在一旁,静等着老大夫的回复。
看着外头满院的茉莉花干,老大夫的脸色是越发的不善,不过这次,他倒是罕有的不曾发火骂人,只是嘱咐了岳、孙二人看顾着江伊佳静养,别的便再没说什么了。
莎莎心内不安,只道是自己多事弄这茉莉,才让江伊佳劳累了半日,引来了她这样大的反应,正懊悔不已之时,就见江伊佳悠悠转醒了过来,这会儿,正要同她说话呢。
“眼瞧着要下雨了,那院里的茉莉花可别忘记收啊。”
莎莎听闻,只觉眼眶一热,赶紧牵着她的手点头应允,见莎莎答应的这么快,江伊佳的眉眼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陈宇昂相求的事,看来我是帮不上忙了,不过,若你们想帮,倒也不是不可,反正寻人、拿物是你俩的强项,有我没我,也不妨事的。”
莎莎和孙三互看了一眼,这次倒是默契的没有搭茬,帮不帮忙倒是其次,如今她正生着病,身边可离不开人。
“老大夫不是说了么,只需静养即可,我就是躺着、歇着,要什么人伺候,我是假老太太,你们却不是真随从,总不能老是因为我,失了你们原有的心性。”
岳、孙二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她如今这样,已是在为自己身故后的两人做打算了。
江伊佳回屋睡下后,莎莎瞧着外头的天色,终是走入了小院,收起了茉莉花干,身后,孙三见她心不在焉,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都说生离死别乃是人间最痛之事,人总以为经历了过往种种,便能在这两件大事上有所应对,可只有亲历者才明白,不管从前如何,每每遇这样的大事,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重走一遍那荆棘之路,伤与痛,亦是在所难免。
“有些事,在所难免,终有一日,你我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到那时,我定然是不希望身边之人过多忧愁,只盼着他们能早日走出阴霾,过好自己日子的。”
莎莎收着茉莉的手,不由自主的擦了擦脸上的泪。
“她也说了,若我们自己想做事,大可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若是愿意帮那小子,我听凭调遣便是,我不是个出主意的脑子,但干活却是不赖,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便是。”
莎莎吸了吸鼻子,开口问道:“那你想帮吗?”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秃头,耸了耸肩,说道:“有事做,总比无所事事来的强,再说了,你不想查出这些绑了汪玉可的幕后之人,和汪相为何迟迟不报官的原由吗?”
莎莎白了他一眼,心道这秃子跟在阿姐身边,果真练就了一套好本事,她都还未曾开口,自己心中所想早被他知晓的是一清二楚!
也难怪外头如何闲言碎语,他却仍是紧跟在阿姐身边,与其说阿姐是解他心结的一味良药,倒不如说他是阿姐身边最得力勤勉的学生,这几年的跟随,他的心性、见识早已是今非昔比,岳莎莎也很是好奇,这几年大家一同处事,倒是从未试探过这秃子的实力,如今他这样主动帮忙,倒是真可试试他的本事!
寻人之事,仅靠她们二人,自然是不够的,莎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门去寻个帮手,此时的小宅之中,便只剩下了孙三和江伊佳两人。
“出来吧!”
见莎莎已走,江伊佳这才从自己小屋之中探头出来。
“你倒是聪明,又让莎莎去打头阵。”
孙三斜眼看了看她嬉皮笑脸的模样,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这女人做戏的把式,他可是太清楚了,若真是累着了,就老大夫那个臭脾气,早将她们二人骂的狗血淋头了,还能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你握着她手的模样,我就瞧出来了不对,说吧,这次又想做甚?”
江伊佳吃着桌上那剩下的半个蒸饼,脸上的狡猾之色却是更甚。
“不赶紧让她捅破那层窗户纸,我猴年马月才能吃上顿喜宴呐!”
孙三眼眸子一转,这才回过了味儿来,合着这小老太太打着这主意呢!
“你就不怕她碰一鼻子灰回来啊,就那个老头的气性,定然不会同意他们俩来往的,这不是上赶着让人吃瘪去了么。”
江伊佳狠咬了一口蒸饼,说道:“那小子不来找,我就猜到是那老小子使绊了,你没看莎莎回来后,有事没事便想往那衙门去么,这回啊,就让她自己去试试,有了由头,总好过无事登门吧。他们俩的事,说白了也是个你情我愿,小崔要是不说清楚,总吊着我们莎莎,更不是个事,这回她求上门去,若有意,两人把话说开了,再好没有;若是无意,那也好,她死了这条心,另择良缘便是么。”
孙三嗤笑一声,笑骂道:“你倒是打算的好,万一她这回找的不是他呢,万一到时候她受不了打击,伤心欲绝怎么办?你倒好,强推了她出去,这后面的烂摊子,到时候可别指望我来收。”
江伊佳饮了口茶,看了眼身旁头无寸缕的孙三,笑道:“指望你一个还俗的和尚,去哄她?你是谈过情啊?还是成过亲呐?她今后的路,是要靠她自己走的,战场之中是如此,情场之中,亦是如此,生死情关一过,她便可出师自成了,我呢,也能功成身退,安心的走了。”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头,听闻此言,却是叹了口气。
“老大夫今日这样的神情,看来你这身子,真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了。”
看着外头的天色,江伊佳只觉舒宜自在,生死之事,能置之度外,那是假话,谁能不怕死呢?可真到了那一日来,她也总得做些准备不是。
“那,这朝堂上的浑水你还要去搅上一搅?”
江伊佳笑笑,指着小院里的几株花苞,说道:“四季更替,新旧交叠,这是天道,绝非人力可改,议和一事成与不成,不在你我,除非赵氏一族能摒弃骨血之中的惧色,学会真正的帝王之术,军政一心,才有可能保一保这大宋基业的平安,只是时不待我,事不待人,我能做的,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至于结果,后事亦有新人在,就让他们去操心吧。”
孙三仔细琢磨着这话,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然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你这是要学那,思凌?!”
江伊佳眯着眼,这会儿笑得却是颇有些城府了,是啊,霍思辰,也就是余焕,他所走的这条路,何尝不是想通过书院里的教化之功,来掌控未来朝堂之上的这些中坚之力呢!
余焕的失败,来源于他的自负和对世家贵族身份的偏执,江伊佳在书院之时,就发现了端倪,只是除此之外,她亦是发觉,书院之中,因战乱纷扰,亦是多了很多商贾、平民之子读书,习礼。
大宋与金国开战后,从前的世家贵族死的死,逃的逃,就好比那钱家,早已是囊中羞涩,没了往日的风光,如今新朝初立,天下苦人才久矣,这些勤勉的学子,才是将来朝堂之中的中坚之力!
只有人人皆可读书,都能读书,才能从诸多学子之中选拔人才,百花齐放,各地学子争光斗才,又何愁没有兴国安邦的大才可选呢!
“禹州的那处小院,等我走后,你就替我卖了吧,剩下的钱银,你帮我交给邱姑娘,能在禹州开间小小的书院,我的心愿便已了。我不是思凌,自问也没那个本事和自信可靠着几个高官子弟,来牵制朝堂,只是……”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孙三开始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他不愿报官,竟是因为……?!”
孙三见她话风一转,定然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来,正等着她发话,却在此时,听见小宅的大门口传来了动静,竟是莎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