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八月,中秋前夕。
炙阳灼烧着这片土地,将风沙吹起的每一粒微尘都给脱去了水分。
军营大帐中,一位文官模样的人正锁着眉,不知在书案中写些什么。
七月尾时,朝廷因无端而起的党争一事,竟裁撤了一大波在朝的官员。
此事,其矛头虽未直指向军中,但这样一来,主战一派在朝中的势力却是被挤压的更为闭塞,而主和一派,因有官家的撑腰,则是更为霸道横行,以至于对军中的各项支出,亦是多方的为难。
大军出战,怎能缺了粮草军需?如今那完颜宗辟虽还未能执掌金军军权,但以他的手段,要想集结成军,而后出兵攻打却也只是时辰未到罢了,此时,若我方军中轻敌惫懒,缩短了军需,势必会扰乱军心,动摇国本,军中的人,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军需粮草这样要命的东西,除了伸手问宫中要,其实,原也有别的办法,以备不时之需。
那文官模样的人写好了书信,赶紧差人将信送了出去,看着送信的差役跑出了军帐,那人这才算安下了心来。
眼看着中秋佳节临近,这几日,临安城中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了祭祀的物品,每到中秋,临安城内家家户户都会举行这祭月的仪式,这不,孙三也从那周围的左邻右舍打听了个七八,早早的便在小院里筹划起了祭祀的仪式来。
“听他们说,一般都要在自家的庭院中放个月亮婆的神位,然后奉上月饼、糖瓜等贡品,再燃香敬拜,祈求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和大丰收的好运咧。往年,临安城中还有月夜观潮,夜市游灯的说法,可是热闹的非凡。”
要说起这临安城内的武林夜市,却是让江伊佳都眼馋的紧,听说今年的夜市,不仅灯烛花灿,就是那御街上的绒线、蜜煎、香铺也是从前未见过的!
为方便百姓赏景,城中那月岩、平湖秋月、三潭映月都是观月的好去处,去的晚了,怕还瞧不着那月岩望月的奇景,难怪人说:“月循窦中入,地下玉镜旋。”单此一处,便已是胜景!
“我还听宇昂说,今年除了这些,那城中各路的商家行里,为庆中秋,可是请了丝篁助兴的,到时,满街的热闹定是比从前还要更盛些呢!”
“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这样的日子,我等就是有十个八个的分身,怕也看不够,吃不够啊!”
孙三笑颜道:“这你就不知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即便一日不够,这第二日,也够你玩乐的了。我对这饼子吃食是不在意了,倒是那酒,却是可以来上两盅,嘿嘿,听说各家的酒肆在这一日都会放出自家酿的最好的新酒,市人争饮呢,去的晚了,还未至午未时,便家家无酒了。”
还未饮酒,这会子孙三说起那酒来,却是已生出了一分的醉意,一分的馋意来,新酒配螯蟹,啧啧,那滋味,却是让人流连忘返啊。
莎莎看不过眼,笑骂道:“这都还未到时候呢,便已是如今这副醉生梦死的模样,亏你还自诩是个曾出过家的和尚,不知羞!”
“啧!”
孙三听闻,却也不恼怒,只一味拿着那茶水当酒水,品论个没完,他这还了俗的和尚,还要受哪门子的清规戒律,再说了,就是当年在寺中,那酒水,他也是没少喝的。
江伊佳笑问道:“做和尚的时候便是个不老实的,再留着你在寺中,方丈这三千烦恼丝怕是要为你长出来了。”
孙三听闻这话,那面上却是平添了几分无奈。
“我这样的人,人家能收留我,已是佛门的宽恩。于我,落魄时,那里不单是我的心安之地,也是我深陷执念时的一处庇护之所,那寺中的方丈是个极宽厚的人,太平年月时,他那乐善好施的做派,确是个极好的师傅,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呢,世道艰难时,靠人供奉香火而生的小庙也走到了落魄而散的那一日,哎,我是如何都忘不掉那日我们临走时,老方丈满眼的慈泪啊。”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强求到头,也终有缘尽离散的这一日,故而他之后便再没强求过什么,只是随遇而安的过活,却不想机缘巧合,竟让他在禹州再见到了个“熟人”。
江伊佳笑笑,说道:“于天道而言,你这番劫难是因我而起,自是要由我来给你了却这段佛缘,让你重归世俗,重修世艰。只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事,着实不是些省力的活计,倒是连累了你和莎莎二人还有那晓梅,同我吃苦受罪了。”
中秋团圆月的前夕,小宅的三人回头再看过往,却是各有各的滋味,即便是从前被称为这人间饕餮的人魔,在这人世间的一番经历,也早已生出了别样的留恋来。
“这样好的时候,怎的这话却是越说越多了,看来今日这茶水,确是醉人了。”
她那笑意盈盈的眼眸里,这会儿却是将那月色映衬的更加柔美了几分。
这样的辰光,莎莎看着她们二人,却是没有再多言什么,白日里,店中小厮同陈宇昂的说的那番话,她却是记在了心里,只是如今这样的场景,却不是提这事的好时机。
朝中的局势,自他们几人回城后,便陆续有了定论,也果真同那余已先前谋算的大差不离,主和一派不仅得了大势,便是那汪伯彦,到最后也未曾动摇相位,依然稳坐朝中左相一职。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朝中主战一派虽被清剿出了一些激进之人,可随后,竟又从地方各地,调任了几个从前便明言主战的官员,来平衡两派在朝中的势力,汪伯彦虽贵为左相,权倾朝野,奈何这右相之职却是个从前与他极不对付的,这一场,可说是左右各有各的千秋,即便主和一派势大些,但官家的制衡之意却更为明显。
辛苦了一场,差点赔进去了儿子的一条性命,才换来了个安心,这自然不是汪伯彦想看到的,奈何如今时机未到,他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正另寻着别的办法,想为官家“分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