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临安府内,万籁俱寂。
八九月的天,江南之地,本应酷暑难消,夏虫齐鸣。
然,这样时候,城中百姓却并未同往常似的待在家中避暑,反而自发的赶赴城门,静等着一人的出现。
城门之上,看着这些陆续而来的百姓,万捕头和指挥使杜久光心里,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功勋之臣,回宫述职,本应是仪仗摆阵,百官待守,官民同乐,恭送入宫的热闹场面。
然而,这样的深夜,却只有百姓们提着一盏盏灯火,为其久候。
底下,崔直带着几个小吏守在城门的两边,看着一路上越聚越多的百姓,却没有半分的驱赶之意。
身后,豆子不知在怀中揣了什么,气喘吁吁的跑来。
“师父,师父!”
“今日真当是大阵仗啊!”
崔直见他呼哧带喘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百姓在往这里赶?”
豆子点点头,喘匀了气,这才将话说全。
“我刚从衙门那出来,一路上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赶来的百姓!”
他看了看城门的两边,瞪直了一双眼。
“这么多人,若真闹出了事来,可怎么得了啊?”
一旁,同来的小吏却是白了他一眼,骂道。
“你这破嘴,怎就这般的细碎?这样的时候,还紧着慢着的盼着出事?”
豆子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又瞧了眼师父的脸色,这才捂住了身子,闭上了嘴。
戌时三刻,就听见城楼高处一声令下,原本紧闭着的城门,终是在城内百姓的期盼中,打开了。
城门楼上,杜久光看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那队人马,又瞧了眼身后百姓点起的一长串灯火,亦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万老弟,这种时候,但凡出点岔子,你我怕是都不好交代,若不让你的人在底下劝劝,夜里宵静,这样聚集,若传到宫中,你我二人的官职,怕是不保啊。”
万捕头看着远处,脸上却是笑笑。
“杜老兄,你也瞧见了,就底下的这些人,还有远处赶来的那些,我的人但凡拦得住,还能拖到现在?”
“你我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何苦为难我呢,民心所向的事,不拦还好,一拦,但凡扰了他们的兴致,万一闹起事来,耽误了大将军进宫,那才是大罪过。”
杜久光撇了撇嘴,自讨了个没趣,又将目光,锁在了快到城下的那队人马。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竟高声朗起诗词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来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马蹄声已到近前,不少百姓掏出了怀中的酒盏,眼看着岳大将军的人马进城,这才纷纷倒上了酒水,将手觉得老高,只为能让大将军喝上一碗回程的‘庆功酒’。
岳鹏举看着这样的一幕,顿觉眼中一热,亦是泪洒在了当场。
城楼边,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二层,看着外头这样的场景,秦会之亦是有片刻的愣神。
“大人,如今那岳鹏举已然回城,若按官家的意思,之后这兵权行军的主事,想必定会有新的人选。”
他应了应声,回过了神来。
“军中主事,宫中已有定数,等他进宫面圣后,官家自会定夺。”
身后之人本还想打探一二,还未开口,却被回转过身来的秦会之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起来。
“怎么,这人才刚到,便急不可耐的要谋他人之位了?”
他冷笑笑,指了指外头,问道。
“换做是你,可有这样的本事和礼待啊?”
那人讪笑了两声,却是退到了一旁,再不敢多言半句。
城楼两侧,皇城司的人静守在一旁,只等那队人马进城后,这才隐身入各处散去。
这一夜,宫门内外,皆是防备了一宿,只是,同城门口的那群百姓相比,刻意而为的这些,倒是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夜色更深,城门内外的喧嚣逐渐平息,随着百姓们陆续的散去,人群中,两个年轻的身影,瞧着大将军远去的背影,却是看出了神。
“玉可,你说,似大将军这样的人,为何不反呢?”
汪玉可怔愣的听着,却摇了摇头。
“如此至纯至真之人,忠君爱国已深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不然,若他早有反心,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反程述职?”
“可,为何这样的忠臣,偏偏官家就是不信呢?”
陈宇昂蹙眉,深望着那个隐入黑暗之中的人影,忍不住擦了擦通红的眼,喃喃道。
“哎。”
人群中,一声长叹,却是随着夏夜的一丝凉意隐没在了一片寂寥的黑暗之中。
长夜漫漫,前路坎坎。
一张晦暗的大网,终是露出了它可怖的边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