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傀连作为一名军中老卒,在边境生活了数十年之久,他每天都会巡查边境,方圆千里都不知巡查了多少千次,每一处的景物早已烂熟于心,一望而知。听说有位少年将军首次出战,就能深入虎穴直捣黄龙,一举歼灭敌方主要兵力,而且还是在最容易迷失方向的荒漠地带,真是不世出之名将;齐傀连虽然比不上这位少年将军,但也凭借过人的记忆力,记下了大大小小几十处不可去的危险之地,这处不知让多少人阴沟里翻船的流沙,当然就在其中。
皇浦宇凡亲手杀了他的儿子,如果没有亲手报仇的话,那他枉为人父!
所以齐傀连誓要杀死皇浦宇凡,否则绝不回城!
而先前在宫殿马槽旁惨死的那位中年人,其实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但仅仅只是因为一句打抱不平,就被马匹活生生踩死,齐傀连对这名好友的死感到无比惋惜,显然,他将这个仇记在了蒹葭头上。这也是为何他在离开前一定要带上蒹葭一行人的原因,原来是要顺便报仇雪恨。
大仇小仇一起报,死而无憾。
至于无辜的商人和护卫,摊上他这么个复仇心切的父亲,只能自认倒霉了,大不了到了阴曹地府再来秋后算账,眼下齐傀连只能在心中对他们说一声抱歉了。
齐傀连身形沉入流沙之中,但仍是没有松手,以巨力拖着皇浦宇凡一起下坠,那匹臀部开花的马匹终究只是一头牲口,挣扎得愈发剧烈,以至于越陷越深,在流沙表面使劲扑腾了好一会儿,尘埃四起的同时,马匹就以屁滚尿流的姿态,消失在了流沙之下。
其实流沙的吸力,相对来说并不暴虐,反而给人一种柔和之感,只是力量雄浑且绵绵不绝,就如同蟒身盘绕,起先觉得并不致命,但是不知不觉让人消耗体力,最后稀里糊涂的一命呜呼。
还未陷入过深的楚铭撑开体内灵力,全身骨骼发出咔嚓声响,灵力如江水灌入经脉,进而是四肢百骸,全身扩张出一阵强盛的气息,再不惧怕流沙之威,身形拔高而起,将头探出流沙,仰头望向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作划水势不停扑腾,试图借力打力离开流沙,但是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是适得其反。
楚铭心中一阵慌乱,此时商人的护卫也浮了上来,他眼中的惊骇之色仍旧没有完全消散,惊呼道:“这是流沙!不要挣扎!”
楚铭按照他说的做了。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强行冷静的护卫沉声补充道:“不要过度挣扎,适可而止,不要向下坠落就行!”
“懂了!”
楚铭双手撑在流沙表面,力度恰到好处,不至于因为大力撑破流沙的同时,还能借力维持身形稳定。
坚持了片刻时间,在狂澜暗藏的流沙下潜伏好一段时间的牛重英,也缓缓显露出身形,接下来羊角辫女孩蒹葭和皇浦宇凡也陆续冲出,不过四人没有焕发出同舟共济之感,反而是那名鐅族勇士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
流沙下传来一声大笑。
整座流沙都轰然一震,皇浦宇凡险些身形不稳。
声音主人无疑是齐傀连。
护卫循着笑声望去,嗓音沙哑质问道:“你这个疯子到底想做什么?送死吗!”
齐傀连沉默良久,最后对皇浦宇凡冷笑道:“任凭你是筑基修士,体力耗尽后也一样要死在这里!”
“你只会死在我前头!”
眼神不甘的皇浦宇凡咬了咬牙,刚刚与齐傀儡缠斗,就已经消耗了他大量体力,此时陷入流沙之中,对他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本来他作为一名筑基修士,想要离开流沙轻而易举,但也得分情况,若是换做几个时辰前,他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解除困难,可眼下他却如同一株无根浮萍,掀不起一点风浪。
齐傀连宁肯陷入泥沙中窒息而死,也不愿意上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困住皇浦宇凡,齐傀连视死如归,死活都不松开皇浦宇凡身上的铁鞭,甚至还要将其拽入流沙之下!
陷入流沙无异于逆水行舟,偏偏皇甫宇凡身上还被束缚着一条可绑兽王的铁鞭,让他对于抵抗流沙吸力,显得更加有心无力。
皇浦宇凡无比清楚流沙的可怕之处,越是挣扎,死得越快,事实上,在第二次游历路程上,他曾意外坠入一口流沙,远比眼下的可怕百倍,那口流沙不仅仅是如同无底洞一般,周遭更是喷发瘴气,仅仅是靠近就能让人陷入昏厥,流沙内部更是翻滚如沸,任凭你是筑基修士也要被活生生撕碎,当时皇浦宇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流沙,险些惨死,留下的阴影刻骨铭心,但在此时却比不上这一口普通的流沙。
皇浦宇凡处境艰难可见一斑。
皇浦宇凡目光环视一圈,仅凭借他自己的力量,虽然足以挣断身上铁鞭,可多半要落得一个精疲力尽的下场,要知道流沙内最忌讳反抗打闹,他挣脱长鞭会闹出多大的动静?还顾得上抵抗流沙吸力?相信等到长鞭被挣断的那一刻,皇浦宇凡已经沉入流沙底部了。
皇浦宇凡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会被算计到这个程度,刚才在流沙下,齐傀连对他轻声说道:“你还我儿子的命!”
本来皇浦宇凡还诧异齐傀连为何会故意停留等他,又为何精心策划这一场同归于尽的戏码,原来是要报杀子之仇,皇浦宇凡眯了眯眼,化干戈为玉帛肯定是不可能了,但那护卫和楚铭一行人未必不想活下去,皇浦宇凡皱眉说道:“凭借你们的实力,虽然不至于立马沉入流沙底下,却也绝对逃不出去,这一切可都是拜那个混蛋所赐,同归于尽?你们真的舍得就这么死去,要是不想死的话,你们即便联手也完全没有自救能力,我倒是可以搭把手救你们出去,不过作为条件,你们要先帮我把身上的铁鞭挣断。”
牛重英心急如焚道:“你去救我的媳妇,我就帮你扯断身上铁鞭!”
皇浦宇凡没有打脸充胖子,微微加重嗓音说道:“我快要坚持不住了,你过来帮我一把,再来想办法解决你的麻烦。”
牛重英怒道:“你先帮我,我媳妇怀有身孕,要是死了,就是一尸两命!”
皇浦宇凡无动于衷,他倒是不介意与其他人一起联手脱困,但绝不可能在自身难保的处境下帮助他们脱困,眼下他摒弃所有求助别人的想法,只是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自食其力这一条路上,牛重英灰心丧气之余,忍不住问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皇浦宇凡淡淡道:“我杀了他的孩子。”
牛重英双眼蔼然睁大,显然被这句话给惊呆,继而幽怨道:“所以他就要与你玉石俱焚,还要拉上我们作为陪葬?”
熟稔东阳国条条框框律法的皇浦宇凡报以冷笑:“他大概是不想此事泄露出去,按照你们东阳国的律法,军人违抗命令,可是要殃及家人的,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他还能捞到意外战死的抚恤金,你说这笔买卖亏不亏本?”
护卫咬牙道:“难怪你骂他混蛋!”
护卫后知后觉,扭头看向楚铭,疑惑道:“那该死的混蛋为何还专门将你们带上赴死?难不成你们招惹了他?”
楚铭一头雾水,双眼满是茫然,齐傀连微弱颤抖的声音徐徐传来,“我已经绝后,就算有再多的抚恤金又有什么用?好,我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之所以要带上你们一起死,就是因为那个名叫蒹葭的羊角辫女孩......”
齐傀连已经是强弩之末,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最后声音荡然无存,楚铭与牛重英愈加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都没有开口询问,因为齐傀连处于流沙底部,在场之人连呼吸的力气都快耗尽,哪里还有余力传音?
皇浦宇凡仍是没有灰心丧气,更不甘心死于此地,可偏偏齐傀连在流沙下没有消停,哪怕已经呈现出将死之人的倒气状态,都仍在努力将皇浦宇凡“拖下水”,这等毅力骇人听闻,皇浦宇凡不得不倾力反抗,但也已经快要力尽,那名护卫的处境更是艰辛,颈部以下全部沉入流沙,口中嘶吼道:“救我!”
皇浦宇凡一眼都没有去看他。
护卫伸出手,试图寻求其余人的帮助,楚铭脸色犹豫,他曾见过一名从东阳国来远道而来的夫子,为了救一名溺水孩童,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更让他震惊的是本来两人都有生还机会,但那名孩童不仅不配合夫子的救援,还死死拽住他,将其置之于死地,最后双双溺水而亡。
楚铭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每次想起都一阵后怕,但仍是做不到见死不救,身形缓缓挪动,慢慢靠近已经窒息的护卫,一手沉入流沙之中,凭借直觉托起他的腋下,稍稍用力,护卫再次探出脑袋,抓住楚铭这根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好转过来,楚铭安慰道:“你不要使力,我托着你就行,绝不会松手,所以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恢复体力,养精蓄锐,之后我们互帮互助,一起离开流沙,还要将下面的人救出来!”
牛重英哭嚎道:“我媳妇和儿子都在流沙下,已经凶多吉少了!老婆儿子都死了,我该怎么跟爹娘交代?”
牛重英止住哭声,面露诧异之色,但下一刹哭声更加洪亮:“蒹葭也不见了,那个该死的混蛋,将我们害得好惨!”
楚铭皱眉道:“一直耗在这里不是办法,必须想个办法离开!”
牛重英自顾自骂骂咧咧:“我要将那个混蛋从流沙中捞出,然后剥了他的皮,再将他丢入流沙!”
楚铭诧异道:“你怎么还有力气说话?”
牛重英脸色狰狞道:“当然是气不过啊!”
护卫喃喃自语道:“这样下去,我们一个人都跑不掉,只能先让我上去,再想办法救你们!”
护卫一手搭在楚铭肩膀,显然是要将其当做垫脚石逃出流沙,但是牛重英眼疾手快,扯住护卫头发,重重往下一摔!
让他整个身体直接没入流沙,任凭如何伸手,都无法抓住物体借力,消失不见。
楚铭惊骇道:“牛重英,你杀人了!”
牛重英平静道:“我要是不把他扯走,死的人就是你!”
楚铭没有再去责怪牛重英,欲哭无泪道:“我们的帮手又少了一个。”
“蒹葭回来了!”
牛重英一声惊呼,只见本来已经沉入流沙的蒹葭,再次露出脑袋,楚铭与牛重英都有哭爹喊娘的冲动,这三个孩童已经接近崩溃,近日来经历的一切,沉重地打击了三人幼小的心灵,若非意志顽强,不然早已精神失常。
牛重英哭哭啼啼问道:“你没有看见我媳妇?”
楚铭死马当活马医问道:“我与牛重英的老师,他是否还活着?”
蒹葭一个劲摇头,颤声回答道:“流沙下不能视物,所以我哪里知道他们的死活?”
与此同时,泥菩萨过河的皇浦宇凡不仅没有挣断长鞭,还耗尽了所有体力,甚至不需要齐傀连从中介入,皇浦宇凡都没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皇浦宇凡清晰感受到濒死时的痛苦,短短的一瞬,仿佛跨越了千万年那般漫长,自幼生活于紫荒内围的他,见过太多妙不可言的景象,其实对他来说并不美好,更多的是大自然中残忍的优胜劣汰,死到临头,他仍在担心鐅族是否受到兽潮影响,他仍有不甘,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脉猛然晃荡如擂鼓,体内经脉更是如劲弓绷弦,灵力流转而过,终于是挣断了那条折磨他已久的铁鞭。
铁鞭裂开,齐傀连只觉得手一松,再无处使力拽下皇浦宇凡,其实他的体力早已耗尽,若非死死抓住铁鞭,不然他早就陷入流沙底部,此时手中无处借力,身形瞬间下坠而去,好不容易挣断铁鞭的皇浦宇凡不仅没有看到希望,反而全身充斥着体力消耗殆尽后的绝望,可惜这一幕齐傀连没有亲眼看见。
如今还在艰难抵抗的只剩下三名年龄的孩童,这一幕滑稽又惨烈,连鐅族一脉的筑基修士都死在了他们前头,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身体或多或少纳入了灵力,楚铭和牛重英靠的是悟性天赋,蒹葭可是有一名仙师作为师傅长辈,境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事实上她年龄最小,修为却是最高,但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蒹葭咬紧牙关,从袖中掏出两颗冰蓝珠子,巴掌大小,滑不留手,于是其中一颗珠子就从蒹葭手心滚落,本以为会消失在流沙当中,但这颗珠子好似被另一颗珠子吸引,竟然在流沙吸力之下飞腾而起,回到了蒹葭手中。
见珠子破开流沙吸力,牛重英惊讶道:“这是什么?”
蒹葭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逃生法器,或许能够带着我们离开这个龙潭虎穴,但是需要灵力催动,我修为低微,这玩意根本用不了,现在只能破罐子破摔了,你们身上都有灵力,看看能否注入珠子当中?”
牛重英恼怒道:“你有这么好的宝贝,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蒹葭闷闷不乐道:“这玩意作用尚不明确,要是害死了我们,你也别怪我!”
“这......”
牛重英头大如斗,他虽然敢于冒险,但是也绝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不得不在心中反复权衡,他眯了眯眼,其实对他而言,平日很难察觉到灵气存在,只是他有一块祖传灵石为媒介,一点就通,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在这种生死关头下,体内灵力自行运转,甚至在不断刺激身体潜能,只是陷入流沙太久,好不容易被激发出来的灵气已经涣散殆尽,感觉全身都被掏空,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楚铭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是无法稳定住身形,只能寄希望于蒹葭拿出的珠子,但这需要将灵力抽调出体,在体外显化,楚铭暂时无法做到这种境界,反倒是牛重英不断榨取体内灵力,汇入珠子之中,楚铭与蒹葭也纷纷贡献出一份力量,双眼之中燃烧起一抹希望,但三人都明白这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骤然之间,两颗互相牵引的珠子泛起一阵光芒,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而起,变得大如鸟翼,两颗珠子恰似一对翅膀,楚铭一行人纷纷伸手去抓,这对翅膀看似虚无缥缈,但是有真真切切的形体,以至于楚铭一行人都能够借力拔高身形,顺势趴在“翅膀”上,终于是得到喘息时间。
下一刹,这对翅膀如断线风筝飘荡而起,楚铭一行人随之破开流沙吸力,冲上高空之中,离地已经有数十米,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楚铭的眼角余光之中,已经可以看见东阳国的巍峨城墙,但是这对翅膀不走寻常路,将楚铭一行人往相反方向带去,带入兽潮仍在的紫荒深处,与东阳国愈行愈远,蒹葭可怜巴巴道:“哎呦喂,这翅膀是要带我们去打入凶兽内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