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先生,在看书呢!”
慕怜一转头便看到了身后往上走来的粗犷汉子,手中还提着两小坛子未揭泥封的酒。他会心一笑,将手中书合上,拍拍手起身。
“呦!大牙头领,今儿个可是客气得有些客气了啊。”慕怜调笑道,在这之前的几天里,眼前的这个名副其实的土匪头领可是一口一个小白脸称呼自己的,像今天这样有些别扭地敬称自己为“先生”的,可是头一遭呀!
本就有些郝然的壮硕汉子听到这神情便更加不自然了,不过他很快便又笑着说道:“慕先生就别笑话我了,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说完大牙头领便装模作样般作势要转身离去,慕怜哪里看不出来这糙汉子的心思,于是也立即装作火急火燎似的赶忙拦下他,口头上还不忘讨好几句,顺便很是自觉地接过了他手上提着的其中一坛子酒。
一起在山寨门口东面这边的小山包上不知不觉喝过了十多次酒的两人继续几个跨步来到了最高处,如先前一样闲聊了起来……
起初时候,大牙只是为了完成寨主给他下的口头命令——看住慕怜,防止他一个不注意就跑了。哪曾想混着混着两个怎么看怎么不着边的人却成了酒搭子,关键是这期间过去的时间还不算多长。
在被掳上钱钱山的最初几天内,慕怜确实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找机会跑路的,但同时,大牙头领也随时关注着他的动向,每次被手下人报告说那个小白脸书生想从哪条旮沓小道跑下山去时,他都会亲自过去将其抓回。
差不多高的两人,慕怜却是次次被像拎小鸡崽子一般单手轻松提溜回山寨,之后也不打不骂,任由他在山寨里瞎晃荡。
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慕怜也就认命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饿不着,有时候那看着五大三粗的土匪头领大牙还会在自己来这边看书时带着酒过来扯些闲天,估摸着他也是和自己一样无所事事,就只认准了看着自己这一件事,无聊了吧?
慕怜想的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原因是在盯着慕怜看了十多天后,大牙头领也渐渐地转变了最初对他的轻蔑还夹带着些许厌恶的感观。
他发现被自己掳上山的这个小白脸书生倒也不是像看着这般穷酸,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半吊子书生。他经常看到慕怜在山寨里无聊晃荡时,不止一次的“热心肠”帮那些吭哧吭哧干活的赤身汉子扛些木料修缮破损的房屋,或是给夜间在山门上站岗,早已疲乏的山贼送些吃食,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会趁机跑路,更不会告诉他们头领……
让大牙头领印象较深的两件事是这个大有把山寨当自己家的书生还会些医术,帮过山寨中的某些兄弟矫正过砸伤的骨头关节;另一件事是忘记了是哪天这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那一天早上不知是看一些个山贼操练来了兴趣还是哪根筋打错了,居然招呼着他们围过来然后当众给他们有模有样地打了一套王八拳。
就连在远处观望的大牙头领都被他给逗笑了,厉不厉害不去说,那喝喝哈嘿的气势倒是挺足,惹来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一阵起哄。
慢慢的,慕怜爽朗幽默的性格很快便和钱钱山上的山贼们打成一片,大牙头领也逐渐对这个时常以微笑示人,闲暇之余喜欢独自坐山门那边看书,而肚子里也确实满满的墨水,似乎无所不知的穷酸书生大为改观。
后来两人一齐喝酒次数多了后,越发觉得投缘的大牙头领对其愈发钦佩,也打心底里愿意称呼他为一声“慕先生”。
“大牙头领,这都多久了,你们寨主八成是把我给忘了,要不你悄摸把我给放了得了,也省得你每天盯着受累。”慕怜酒喝了一半后,换了个说法随口继续劝说身旁虎背熊腰的汉子。
大牙头领同样如往常一样笑着拒绝,“慕先生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朋友归朋友,但是没有寨主发话,我可不敢放你下山。”
喝了口酒后他又继续对着并无如何失望的慕怜说道:“况且能够每天听些不花钱的故事见闻,我可不觉得累,有意思的很呐!还有我真觉得慕先生你和我们寨主是十分般配呀,山寨里这帮大老粗都不行,就连山下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了都觉着倒胃口,要我看,你和我们寨主就是……那句话怎们说来着?狼豺虎豹的一对!”
慕怜狠狠翻了个白眼,“是郎才女貌。”
大牙哈哈笑道:“都差不多,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慕怜惬意地双手微微撑地,放眼看去山间雾气翻涌,“这么些天了,除了第一天你们寨主的面我是一次都没见到过了,你给说说,她是个怎么样的人?说不定我能考虑考虑你刚刚说的。”
慕怜随口胡诌,大牙头领倒是眼前一亮,连忙挪了挪屁股凑近几分,提起巴掌大的酒坛子便开始了侃侃而谈……
据大牙头领所说,钱钱山原本只有他在内的寥寥十多人盘踞,说是盘踞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是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无处可去的一伙人只得落草为寇,久而久之便在这钱钱山上安了家,有了个寄生之所。
在最初的几年里,大牙头领带领的十多人在钱钱山上只有几间极其简陋的木屋藏身,在之后的岁月里渐渐地,他们勉强算是山贼,在实在食不饱腹的时候会下山前往泥螺镇抢些钱粮,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的青涩山贼也熬成了如今的络腮胡糙汉子,而钱钱山上的落草的人也越来越多,山寨便在这数十年间发展了起来。
转折出现在三年前,那时候一袭白色长衫的女子可以用英姿飒爽来形容,她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大牙头领带领的山贼们下山抢了东西返回钱钱山的山道上,胸前衣裳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她却是无动于衷,似乎是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血战。
本就穷凶极恶的山贼们想要将她拿下,打包带回山寨,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一群人三十多号却被那个一言不发的冷面女子从头到尾暴打了一顿,大牙头领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三十多个大汉被一个弱女子打得哭爹喊娘,简直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
最后那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面女子便被他们“心甘情愿”地请回了钱钱山,然后又在那之后不久养好伤后成为了山寨的寨主,起初时候,山寨里更多的人是不服气的,试想哪个大男人能够忍受一个用读书人的话来说,长得可以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女子来当他们的头头。
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女子以令人咂舌的手段,惧怕的让他们变为敬畏,不服气的打服,极度不服气的打得半身不遂,奄奄一息只能躺在床上,至于有色心又有色胆的,好像没有这么一号人敢冒头。
当然她也不是一棒子敲下去就能让钱钱山上众人都对其心服口服,后面的日子里,有点类似于山下官场上的恩威并施,她先是拿出了一大堆钱,没错,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对于大牙以及其余的山贼来说都能称得上是一大堆钱。
她制定了一套简陋大概的“规矩”来约束山上众人,不多,但很实用,其中一条便是今后去山下抢劫必须要留下一笔钱作为相应的“报酬”,至于多少,只要出入不大都可,而对于平民百姓,一般情况下,绝对不能有杀人的事出现,否则回山便要接受重罚……
等等之类的一系列“规矩”便在这座山贼遍布的钱钱山上应运而生,看似滑稽,却是在之后的日子里,逐渐将一盘散沙的将近百来号山贼整合得颇为不俗,倒也像那么回事。
于是在三年的时间里,被山上众人看作是神仙下凡的惊艳女子便成为了钱钱山名副其实的寨主,而一群因为各种原因上山来的汉子们也在她的带领下过上了颇为惬意的生活,至少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有一隅偏安之地,还能吃饱饭,已经是殊为不易的事情了。
在天边红霞漫天,白云转为赤焰之时,默默地听了许久钱钱的由来以及他们寨主的故事后,慕怜翻转手腕终于想起来,于是喝了一口已经快要见底的酒水,似乎还在回味着这个听起来确实是有些令人咂舌的往事。
“不知你们寨主叫什么?”两人沉默半晌之后慕怜开口问道。
大牙头领听到他的话愣了愣,随后自顾自笑了笑,似乎有些犹豫,接着在慕怜一声“大牙老哥”地催促下,挠挠头说道:“珠晚晴,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但也觉得很好听,有些不好的地方就是寨主平时都不准我们喊,兄弟们都只敢私下里偷偷说几次。”
看着他这副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时东张西望怕人听到的模样,慕怜着实有些好笑,他倒也没有调侃一二,手中摇晃着空了的酒壶,微笑着沉吟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嗯,确实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