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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好像天塌了一半。

噼里啪啦的大雨击打在树叶上,草地上,好像钝刀子一柄一柄往下掉,叫人心烦意乱。

这样的天气是绝对不适合赶路的,连经验丰富的老马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大雨中前行。

但苏暮雨已经在雨里跑了两天一夜。

轻功再好的高手跑这么久也会疲惫不堪,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大雨里,他的腿开始发软,这对一个杀手来说是致命的,但他不敢停下来。

因为他怀里的女人要赶去见她的父亲最后一面。

萧琉璃窝在苏暮雨的大氅里一动不动,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没有一滴雨打在她的身上,但寒冷、焦虑、悲伤还是让她身心都颇受折磨。

她想咳嗽,可她忍住了。

她知道苏暮雨已经很辛苦了。

任何一个人都很难相信,竟然有人能在用轻功急速前行两天的同时,还用真气隔开了所有的雨水。

可是苏暮雨做到了,他实在爱她,舍不得她脆弱的身体再受任何苦楚。

所以萧琉璃也不愿意在因为任何原因让他分心。

天启城近在眼前,他们直接从城墙上飞了过去。

天启城是北离的王都,此地禁武,禁止任何江湖人动手,更禁止使用轻功。

但这些规矩对于萧琉璃来说全都形同虚设,她的父亲掌握着这个国家这个王城里最大的权力,而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但现在,北离的皇帝,她的父亲,马上就要死去了。

她的天也塌了一半。

苏暮雨抱着她飞进了皇宫,所有金吾卫对此都视而不见。

这位太安帝最疼爱的公主做过太多不合规矩的事情,闹市纵马、夜扣宫门,皇帝对此全都选择纵容,他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宫殿前已经围了很多人,太安帝信任的臣子,可能继承大位的皇子,等候消息的宗室,此刻他们都只能站在宫殿外。

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在见到一个人之前,太安帝不会宣布任何继任之君的消息。

琅玡王世子萧凌尘今年才三岁,他实在站的疲惫不堪,抱住了琅玡王的腿,琅玡王萧若风将他抱在怀里。

在他们身旁,一阵带着雨汽的风闪了过去,苏暮雨落在殿前,小心翼翼将萧琉璃从怀中放出来,在这样湿润的天气,她竟还是浑身干爽的。

萧琉璃双脚落在地上,不自禁踉跄了一下,长时间一动不动让她浑身酸软。

守在殿外的五大监之一浊心公公连忙伸手扶住了她,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跟在一旁的苏暮雨,却用温柔到好似能滴出水来的语气对萧琉璃说道,

“殿下,跟奴才进去吧,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萧琉璃微微点了点头,将手搭在浊心衣袖上,回过头用眼神示意苏暮雨不用跟上,才跟着浊心走进了殿内。

自始至终,她看也没有看站在一旁的琅琊王和世子一眼。

萧若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琅琊王世子萧凌尘看着父亲奇怪的动作,他年龄太小,还不能理解周围凝重又古怪的气氛。

只是想起刚才走进大殿的那位漂亮姐姐,他从出生到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又觉得她无端亲切,便情不自禁去拉父亲的手,好奇的问,

“父王,刚才那个特——别漂亮的姐姐是谁?”

这本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但萧若风凝固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旁原本好似隐形人一般的苏暮雨看了过来。他抱着萧琉璃的时候那样温柔,让人完全想不到这是臭名远扬杀人如麻的暗河杀手执伞鬼。

但现在他的眼神冰冷刺骨,好像只要萧若风说出一切的真相,这个昔日杀人无数的男人就敢在宫廷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执剑杀人。

正是他当年夜闯琅琊王府,也正是他带着萧琉璃夜扣宫门,他自然知道——琅玡王世子绝对不能,也不应该叫萧琉璃姐姐。

她是他的……

“凌尘,你可不该叫她姐姐,你当叫她皇姑姑才是。”

景玉王萧若瑾打破了僵局,温声说道,

“她便是你皇爷爷最疼爱的女儿,你的皇姑姑——昭华大长公主,你皇姑姑可是我们北离的第一美人。”

“我知道了,姑姑是皇爷爷唯一的女儿,对不对?”

萧凌尘提起了精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父亲身体僵直,好像青铜铸造的人俑,只一心向大殿里张望。

“皇爷爷和我说过,他有好多儿子,却只有姑姑一个女儿,要我长大后也保护好姑姑呢!”

萧若瑾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话,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才三岁的小侄子解释:

你皇爷爷的女儿可不止一个,数量比儿子还多的多,可就是偏心的没边儿,对其他所有女儿都视而不见,只把一个女儿宠上了天。

哪怕病入膏肓都还硬挺着一口气,也不说自己到底要把皇位交给谁,而是要先把这个女儿安排好,生怕自己驾崩之后,她受了什么委屈。

想到皇位,萧若瑾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萧若风,父皇会让琅琊王世子长大后保护好昭华,这本身就是一种倾向了,萧若瑾眼神暗了暗,也沉默下来。

大殿外又恢复一片寂静,只余雨滴落下的声音。

萧琉璃跟着浊心往殿内走去,美艳的宫娥不见踪影,悠扬的音乐也不再奏响,就连氤氲的暗香都让人想起腐朽的棺椁。

明明只离开了三年,她却觉得这里陌生了起来,萧琉璃轻轻打了个哆嗦,在巨大而猛烈的悲伤中,她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像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悲伤又害怕。

浊心已经停下了脚步,他和守候在殿内的浊清一起止步,太安帝在临终之前,只想见自己心爱的女儿。

于是萧琉璃一个人走到床边,太安帝靠坐在床上。这个过去万万人之上,威严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皇帝,如今衰老的像随时都会剥落的旧漆皮。

只有他看向她的眼神没有变化,无论他是威严的皇帝,还是如今风烛残年的老人,太安帝之于萧琉璃,始终是最慈爱的父亲。

巨大的哀恸从心底深处翻滚上来,萧琉璃扑上前去,跪坐在床旁边的小榻上,将脸埋在太安帝苍老的手中,嚎啕大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哭即将离去的父亲?苦不知前路的未来,还是哭三年前从这天启城中匆惶逃走的自己。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