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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陈吉的脚印走成花 > 第40章 石条坎子边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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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坛的外沿,用大青石条砌边,往前延伸,是同样的大青石条垒起的直角梯形小小平房。青石条房的平顶与门口坛平齐,顶边有一溜大青石条的长凳子。小小平房是鸭舍鹅舍,只有三面墙,直角腰那面开着口,斜腰的那面墙也是台阶,青阳土话里台阶叫作坎子,沿坎子走下去两米左右,到达低处的大土场基。每天早上姑姑把鸭与鹅从里面放出来,晚上它们自己进去,它们湿嗒嗒的脚印来回踩在低处的大场基上,不会弄脏了高处正屋门口家人经常活动的坛。青石条房西面对着鸡寨,鸡寨旁边的柿子树已经碗口粗,树冠像张开的伞,一半铺在高处门口坛的地面上,方便我采摘柿子,也方便傍晚不愿意进鸡寨的公鸡母鸡小鸡们,像鸟儿一样栖居在树枝上树叶下。

这青石条搭成的鹅舍,在方圆多少里内绝无仅有,是鸭鹅住宅的豪华高配,顶上的长石凳,和石条坎子,谁见了都喜欢。家人没事在这里休息玩玩,路过的人累了就在此坐下歇脚,村里的人来,也喜欢高高低低分散着坐在这里说话谈闻。

有一天,大叔坐在长石凳上逗我玩,一不小心把我从这青石房平顶上搞掉下去。爷爷有点忌惮大儿子,不好骂他,只好骂小姑,小姑冤枉得很,爷爷说,“一点都不冤枉,哪个叫你没有把小吉看好?”小姑可不怕大哥哥,“好你个大国庆!是你把她搞掉下去的,大大骂我,你一下子都不作声。”又向我吼,“小吉,不许哭了!再哭,我明朝不给你点厉害试试,你不晓得小姑是奶奶生的!”我才不怕她的威胁呢,她永远都说“明朝”,又不是“今朝”或“现在、马上”,明朝复明朝,明朝何其多!我敢拿三块山芋角打赌,不不不,山芋角我不爱吃,我敢拿三块锅巴蘸辣椒糊打赌,明朝她就忘记要跟我厉害啦。纵使她有万一的可能想给我点厉害试试,爷爷还不是照样要削平她。

又有一天,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来在石条坎子边,欲倒未倒。在高处门口坛上的奶奶忙问,“你这个大汉,你怎么了?”他极艰难地抬脸看奶奶一眼,双手一松,车倒下,他也倒下了。或许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许看见奶奶让他放了心,任自己倒下不省人事,把自己交给奶奶。

奶奶赶紧跑下来,拖他躺在最下一级石条坎子上,跑回厨房,拿了只蓝边碗,打开盐罐加一小撮盐,打开极少舍得拿出来的糖罐,加一勺白糖,冲上开水,满满一碗端出来,送到那汉子嘴边,喂他一口口喝了。

过了一会儿,那汉子醒过来,眼光虚弱,看着奶奶讲不出话。奶奶问他,“是饿的吧,饿慌倒子吧?”他微弱的点点头。奶奶说,“我搞一碗粥把你吃吃噢,格吃的下去?”他又微弱地点点头。

奶奶回屋用刚才那个蓝边碗盛来满满一碗白米粥,米饭不一定餐餐有,粥总是常有的。他撑着坐起来,斜靠在石条坎子上,自己端着碗,把粥一口口喝了。他喝的不快,不像我饿极了吃东西的样子。奶奶后来说,他是饿过了,不觉得饿,更没有力气吃快了。

奶奶说,“再喝一碗吧。”他慢慢地摇摇头,轻轻地摆手。

奶奶回了屋,磨蹭了一会儿,又端出来一碗酱油猪油拌饭,也许是太过珍贵他不忍心吃,也许是他的胃太虚弱吃不下,那汉子低着头只是摆手拒绝,硬是一口没吃。

奶奶说,“不吃就算了,你饿的太狠了,一下子也不能吃多,把胃撑坏子。我给你带点吃的,等你缓过劲再吃。”

奶奶又回屋端出一碗锅巴,他从荷包里掏出手捏子(手帕)包了,装进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灰色皮包里。

他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褂子,黑色的确良裤子,包头的黑皮凉鞋,是个公家人的打扮,灰色皮包印着“上海”两个字。

奶奶问他,“你这个汉子,怎么搞的到这里来了,搞这样子?”

他不是本地口音,好像是江北人。原来,他是出来寻找家人的,父母包办的妻子突然离家出走,他无头绪地乱找,找了很多天,到了这一片山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奶奶问他为什么早不讨点吃的,他不说话。奶奶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有可能开口讨过,人家可能没给,他就不好意思再开口。谁家粮食都不富余。

他坐在石头坎子上继续休息,奶奶回去干自己的家务,很久,他终于决定要走了,喊奶奶,向奶奶告别,欲言又止。

奶奶问,“你格是没有钱?”

他点点头,小声说,“我想要点路费钱,还要点钱路上买点吃的。”

奶奶说,“我给你五毛钱吧,多了我没有。你到青阳街上看看格有熟悉人,想办法再多讨点路费。”

他摇摇头,“我不认识青阳人。我这个自行车,我也没有劲骑了,我留给你吧。”这是辆二八大梁自行车,永久牌的,很旧,许多地方掉了漆,一个脚踏子耷拉着,轮胎的花纹磨平了,比我大叔长年累月骑着上山下乡放电影的自行车,不知破旧多少倍。他说,“这个大概值个二十块,你老人家做个好事,留下来,给家里人骑骑。”

奶奶说,“我家笼共也没有那么老多钱哦,有钱不早就买了嘛。”奶奶其实挺想要的,因为,二叔三叔小叔都会骑车却没钱买,只有在大叔骑车回来时,他们才有机会碰一碰车,偶尔小心翼翼地问大叔讨用一下,骑出去,别提多拉风了。现在村里只有两户人家有自行车,其中一家是电工。

“你有多少,就给多少吧。”

“我就有十二块。”

“十二就十二。”

奶奶回屋里,进了自己的房间,半天出来,手里捏着一摞钱,当他的面数了一遍,一毛,两毛,三毛,五毛,一块,两块,……。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块。

那汉子捏了钱,说,“这车就倒在这里,我也没有劲帮你扶起来了,等你家劳力回来再扶吧。”

奶奶说,“不要紧的,我自己扶。”又有些过意不去,“你别说我占了你的便宜哎,十二块钱买你的车子。等你家去,身体养好了,再回来讨车子,把十二块钱还把我,我把车子就还给你。”

那汉子说,“还占便宜?你救了我的命。要不是路上要钱用,我把车子送给你,不要钱。”说完跟奶奶道别,一步步慢慢地走了。

等三叔和小叔干活回来,见这车子,试骑一下,除了样子老旧,非常好骑。自此以后,出门办事,告别11 号,轮子飞进,轮子飞出。特别是从前面坡上转过弯向家里滑行,一个个头发飞扬,王者归来。他们一度担心那人反悔,再回来还钱取车,还好,那人一直没回来。直到过了一年多,家人都觉得,他不可能再来了,再来,不说欠了人情,单说来回路费,也是钱。

柿子树往南,大土场基的西边是一片竹林,是我与小伙伴们的天堂,我们能随手抓住两根相邻的翠竹,双脚朝天倒竖蜻蜓,倒过来看世界。后来这一片竹林被伐了,原址上面盖了三叔三婶的房子。

大土场基的东边,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果园,果树都是爷爷亲自种的,有无花果,李子梨子板栗葡萄和癞葡萄,枣子有两棵,一棵是大泡枣,另一棵是小蜜枣,桃子有家桃和野毛桃,还有香椿树桂花树黄花菜,我住在这里,感觉我是这果园的王。等我到千金矿上了学,柿子黄了,爷爷就采上满满一黄书包,靠近蒂部插上芝麻杆以加速成熟,送到千金矿。我不喜欢那芝麻杆,让周围那一块柿肉变黑浪费了,爷爷却每次都插,个个都插,坦率讲,这是我这辈子对爷爷唯一的不满意。杏子熟了,黄书包里就换成杏子,桃子梨子熟了,黄书包里就换成桃子梨子……。

那棵大金桂,树根在上坡门口坛的东头,树干比我的身体粗,整个身子探向下坡的果园。每年阴历八九月,满树金黄,路上园里,坛上屋里,全是扑鼻香。爷爷把树冠以下的地都扫干净,奶奶、姑姑还有我,在树冠下面铺上各种盛器,大小簸箕、大小晾筛、竹篮、竹席……,密密紧紧相连,不露一寸土地。爷爷用竹篙在树枝上敲打,力道恰到好处,既能打下枝叶深处的桂花,又尽量少地打落叶子,更不能伤及枝和干。落下的桂花,就地在大小簸箕和晾筛里挑摘干净,都倒入竹篮,有满满两大竹篮,奶奶姑姑各人一只,沉甸甸地挎在胳膊上。回到厨房,烘茶叶的竹烘箱已经备好了炭火,一批批将桂花烘干,奶奶再用瓶瓶罐罐,塞的结结实实,留待做桂花糖和汤粑馅。

这树干后来空了,树洞大到我能钻进去躲雨,后来,桂花树毁了,倒了,没有了。

金桂前方,隔着一条下坡的小土路,有二分地的小小一块料子地的场基,是用来专门做晒场的,但我一般不敢一个人在那里玩,因为正对它的上方,有两座坟,据说里面住的是爷爷的爷爷和奶奶。

料子场基边上,有一棵毛桃树,桃子虽小,味道却是极其的好,等我十多岁,除了到田间地头给爷爷叔叔们送饭、在场基上晒稻,还能在三叔小叔打稻时,一边在打稻机的踏板上搭一只脚助助力,一边给三叔或小叔递稻把子。他们双手接过稻把子,捋成一个大扇形,摁到打稻机快速旋转的轮子上,正面摁一次,“突突突”,反面摁一次,“突突突”,稻子被剃光了头,干净的稻草扔到一边成堆,再转身来接过我递在一边等待的稻把子……。

有时候累了稍微休息一下,三叔掰着桃树枝,拣发红发黄裂了口子的毛桃,摘下十几颗,直接用割稻的镰刀削了皮,递到我手上。一口咬下去,真是甜到心里了。

稻草干透了,要堆高高的草堆,留着冬天喂牛和给牛取暖,还有各种他用途。爷爷在地上扎着草把,小叔在他身边仰面往草堆上方扔草把,仿佛往诺亚方舟上输送续命的稻草。三叔君临其上,宛如立足金黄方正的皇台,接住草把,堆砌码放,指挥若定。

沿着小土路向下,有个椭圆的小水塘,夏天,只要不干活,爷爷家的老水牛一直泡在里面,只露出两个圆圆的鼻孔,两只尖尖的牛角,和一个大圆饼的牛背。

小塘边一块小空地,是我们的舞台,比我大两岁的女孩腊香与香橙,比我小一岁的男孩六八子----他每天赶着家里的一群鸭子来这里放,我们在这里比赛打八字马、打水漂,捺蜻蜓。

水边的蜻蜓格外好看,格外多,特别灵活永远也逮不着的小巧的红蜻蜓,体型硕大威武、全身乌黑、只在两片翼翅下面有一点白色方花纹的蜻蜓王,个头中等、黄色与黑色花纹道道相间的花蜻蜓,还有细弱得像一脉小草的、只要有一点点耐心和速度用拇指和食指就能轻松捏住的各色各样秀巧的草蜻蜓,壮而机敏的树蜻蜓总是比小心翼翼探过去的指尖快一拍飞走,而我们捺的最多的是最普通的黄蜻蜓。

捺蜻蜓的竹笤把足有我们两个身长。

六八子任他的鸭子们在小池塘里游泳扎猛子,抡着大笤把追着蜻蜓左挥右舞,一把按住了一只黄蜻蜓,待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笤把柄,准备去用手分开笤把头上的细竹枝,去捉下面压着的蜻蜓,蜻蜓在他指尖飞了。旁边的我眼疾手快,抡起大笤把一把摁上去,这会子再也不会让它飞走了,我捉在手里,蜻蜓当然应该归我。

可是六八子耍赖皮,说是他的,那怎么可能?我说,如果我不捺住,他的蜻蜓已经飞走了。 他说,如果蜻蜓不从他手里飞出来,我就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