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陈吉的脚印走成花 > 第46章 把你们盼大了,我也老了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46章 把你们盼大了,我也老了

德鹏专心听着陈吉聊天,一家人围着火桶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陈吉说得口干舌燥,抓起德鹏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个干净,赵意承给妈妈、德鹏和自己的茶杯都换上了新茶。

德鹏说,“这个茶不错,真香,什么茶?”

“条枝谷雨尖,今年上半年的新茶。香吗?等走的时候你带点。” 赵意承说。

“不要不要。”德鹏说。

“不要干么事呢?”赵意承说。

“留着你自己喝。”德鹏说。

“这个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我还有嘛。”赵意承说。

“那好,带就带。这个味儿我喝得上来,一泡,香味真浓。” 德鹏把茶杯捧在鼻子前面,使劲吸鼻子闻茶香。

“我不喜欢刚泡的浓茶,我喜欢泡了好几次,喝到最后,你们都不爱喝了,没有茶味了,但跟白开水一比,还是有点茶味儿的时候,那个茶,我才爱喝。”陈吉说。

“我也是的。”陈美说。

“淡呱呱地,什么好喝?还是有茶香才好喝。”陈吉妈说。

陈吉说,“对了,我还没说呢,爷爷也会炒茶,姑姑摘回来的茶叶,茶青味就很香,再放铁锅里一炒,焦香,再放到茶叶烘子上烘,茶叶烘子上的茶香味经久都不散。”

“农村里,炒茶基本上家家都会,你家老老做糖做豆腐都会,炒茶肯定会嘛。” 陈吉妈说。

德鹏说,“我妈也会做豆腐,每次用卤水做,做一碗,掰一小块喂我嘴里,那个好吃!刚做好的热豆腐,可好吃,吃不够。”

“好吃那你就多吃点。”陈美说。

“他家一大家人,兄弟姐妹四个,哪够分的。”陈吉妈说。

“也不是因为人多,好东西我妈主要是留着来客吃。我们小时候,鸡蛋一年只吃一个,过寒食才吃。寒食那天,我妈一共煮五个鸡蛋,一人一个,就我妈没有,我都是举着鸡蛋给妈妈先吃,妈妈不吃,我就不吃,妈妈做样子咬下一小口,好了,只要妈妈咬了,剩下的我就吃了。”

“平时从来都不吃鸡蛋吗?”陈美问。

“平时要吃,我妈说没有,‘没有没有’,来客就有了,一炒炒好几个。还有亲戚邻居啊,做月子结婚,她就能拿出来十几个二十个,用一个瓢盛着,送给人家,反正我们捞不着吃。”德鹏说。

“啊,这比共产主义还要讲奉献精神啊。”陈美笑。

“好吃的是要留给客吃啊,客人来了不能说没有一两个好菜啊。我平时再怎么吃小菜,她叔叔姑姑佬佬来,我都是要搞一两个肉菜上桌。还有关门过节、迎来送往的事,顶门立户的,你也不能说不管啊。”陈吉妈说,“不过也不能说不给自己的孩子吃,全都留给人家吃。”

“没有,可能就是东西太少了,反正我们没的吃。”德鹏说。

“那也有可能。” 陈美说。“你妈做豆腐,掰一块给你,不炖不炒不加调料,就生吃吗?”

“是啊。”德鹏说。

“咦,豆腐能生吃吗?” 陈美说。

“那当然能吃,豆浆都喝了,豆腐脑都吃了,豆腐怎么不能生吃。只不过我们这边没有这个习惯寡吃豆腐,都是做菜吃。”陈吉妈说。

“豆腐当然可能生吃,还能凉拌,香椿芽拌豆腐,特好吃。可惜现在没有香椿,我们这边也没有腌香椿,要不然我今天就做给你们吃。”陈吉说。

“不要急,等以后有机会你再做,我等着。”陈美说。

“好的。我现在有点点懊悔,佬佬做了那么多刚出锅的豆腐,我竟然一口也没趁热吃,多么可惜,多么无法弥补的损失啊。”陈吉问德鹏。“你会做豆腐吗?”

“应该不难吧,等以后我学,学会了做给你吃。”德鹏说。

“那你会做糖吗?”

“肯定也能学会啊。”

“我都饿了,现在想吃。”

“哪有那么快,别说我还没学,学会了也没那么快呀。”德鹏笑。

“是饿了,要吃饭啰,走,热饭吃去!”陈吉妈掀开火桶盖布,下去准备晚饭。

晚饭不用特意做新的,初一到初三,除了热一热过年前做好的现成的饭菜,和洗碗,其他的事一概都不做。这三天如果做事,就会一年忙到头,所以,每个人都心安理得地歇三天,也是辛苦了一年的人们放松和犒劳自己的一种方式。

陈吉妈把昨天吃剩的鸡汤肉丸蛋饺汤和红烧肉、豆腐干等等,杂七杂八地一起倒在电火锅里,烧开了,把前天从雪地里采回来的甜菜、芫荽菜、菊花菜、黄心菜,一一放进去,烫变色就吃,又香又清口。另外还热了炸鱼、卤牛肉和卤猪下货。

“要死欸,我年饱,这么多好吃的,我没有食欲,怎么办?不搞吃亏了?”陈美专等甜菜烫得特别烂乎了,吃了几筷子。

“这才初一,你就吃不动了,确实吃亏了。”陈吉说。

“陈吉今年还算好,没有感冒。”德鹏说。

“是呀!回青阳有一点不好,冬天屋里太冷。”陈吉说。“自从我在天津上大学以来,习惯了有暖气,冬天屋里特别暖和。在青阳,所有的窗户与门都大大敞开,阴雨雪天,室内外一样清冷,阳光明媚的时候,外面太阳照着暧洋洋,室内甚至比屋外更冷。每年寒假回青阳,到家后一周左右,我就被冻透,必定重感冒,好难受哦,肚子里真正成为风和水的世界,一晚上要起来七八次,过年别人个个大鱼大肉大快朵颐,我却在忌食,就着酸萝卜,还有赵春奶奶送来的酸高瓜,喝稀饭。”

“陈吉的身体是比小时候好多了。”陈美说。

“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陈吉是个福相,肯定越变越好。”德鹏笑说。

“德鹏说的对,表扬一下。”陈美说。“小时候盼过年,有好东西吃,好衣服穿,还不用做事,也不拖打。现在好像过年也就那么回事,有好吃的也吃不下去了。”

“小时候盼过年,着急时间怎么那么慢,天天想,‘还不过年,怎么还不过年?’现在,一年一年真快啊。”德鹏说。

“你们还没到那觉得快的时候,我们现在才觉得快呢,越来越觉得快,一滑就是一年。你们小时候,盼望你们长大,把你们盼大了,我们也老了。”陈吉妈说,“唉呀,人哪,不经混。”

“来,喝酒!”赵意承说。

“赵意承只要喝酒,抽烟,日子就舒服,别的都不用考虑。”陈美说。

“考虑那么多干么事呢?你考虑来考虑去,明朝早上爬起来,不照样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赵意承给丈母娘的杯子里续上酒。

德鹏还是选择和陈美陈吉一样喝甜酒,问,“明天去哪里,去爷爷奶奶家那边,还是外婆家?”

陈吉妈说,“我们老家的说法,‘母舅大似天’,初二就应该回娘家。”

“初二回娘家,是讲女儿回娘家,不是讲外甥到舅舅家。”陈美说。

“本来就是‘母舅大似天’嘛,不管是嫁女儿,还是娶媳妇,吃酒,首席上部位都是母舅,把母舅安排好了,再安排其他人。”陈吉妈说。

“那叔叔呢?”德鹏问。

“叔叔是自己家里人,排在后面,没关系的。就是这么个乡风、这么个规矩啊。 ”陈吉妈说。

“好,听妈妈的,听规矩,都没有错。”德鹏说。“管他女儿回娘家,外甥到舅舅家,反正就是我们明天先到外婆家。”

“对对对,你们说的全都对,特别是老娘讲的,不容反驳。”陈美把兰花指翘在脸颊边。

“对了,妈,外公后来平反了吗?”德鹏问。

“平反了。平反以后,发了五百块钱作为补偿。家婆家的老屋就是家公用那五百块钱做的,那老屋,做的多漂亮!”陈吉妈说。

“嗯,家公家的老屋是比奶奶家的要好看。”陈美和陈吉都说。

“过去的那些好看的老房子都快拆没有了,现在家家都做的新房子。”赵意承说。

“好吧,感谢新时代,感谢邓小平,让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德鹏说。

“要我说,过去日子苦是苦,我还是喜欢那个日子,感谢毛泽东。”陈吉妈说。

“毛泽东是你们这一辈的偶像。”德鹏说。

“那当然的。”陈吉妈说。

“过去日子苦,你还是喜欢那个日子,为什么?”陈吉问。

“安心嘛。过去那个年代,晚上睡觉不关门,也没有人进来偷东西,毛主席治理的,社会就是稳定啊。”陈吉妈说。

“你们过去那个年代,家里根本没有值钱东西,谁来偷?”陈吉说。

“不是的啊,那个年代,治安就是好啊,那个年代,年青的女的晚上一个人走黑路不害怕,现在,你不害怕吗?”陈吉妈说。

“那倒也是。”德鹏说。

陈吉妈说,“不过怎么讲呢,现在都不饿肚子,想吃什么有什么,日子是好过许多,确实要感谢邓小平。”

初二一早,陈吉妈带着全家先往朱备出发。赵意承也换上了一套新衣,捧着玻璃茶杯,茶杯厚重的不锈钢盖,是他自己在车床上车的,闪着不锈钢特有的晶光,很有质感。

在路上搭了一辆三轮车到青阳县城,再转另一辆三轮去朱备,到大岭下来,换做步行。沿途,一个山一个洼里,一个水塘一个田边,住着一两户人家,这一户和隔壁那一家隔着可能有一两里地。每个村头,路上,河边,池塘,到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人为垃圾,年前,各家各户把屋子院子周围都彻底清理了一遍,垃圾都烧在灰堆里,明年春天好用作肥料。

“今天还真有点冷。”陈美把大衣裹紧了点。

“今天气温还不低,怎么我也觉得挺冷。”德鹏说。

“应该暖和了啊,今朝都六九了,‘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九九八十一,农具家伙都请出’。”陈吉妈说,“只不过今天有点小毛毛雨,‘春冷雨丢丢’。”

“抱着小伢就不冷,喏,你来抱。”赵意承作势要把胳膊里的赵春送给陈美。

“滚你的!”陈美加快了步伐。

祖二舅继承了老屋,里面的摆设基本还没变,用的还是以前的架子床。东邻的新屋是祖四舅和祖小舅的,他们平时不住,祖外婆住在这里。新屋也是堂屋加东西厢房的三大间结构,红砖替代了青砖,所有的木板墙也都成了红砖墙,厢房也没了木地板和平的木房顶,少了好多古色古香的韵味和柔和。

祖外婆家大门贴的春联是祖小舅写的,上联:宝剑锋从磨砺出,下联:梅花香自苦寒来,横批:天道酬勤。后门贴的,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

数一数,外婆这边,他们一共要走七家,一天三到四家,基本上是这样的节奏,早餐在二母舅家,中餐大姨家,晚餐干家婆家,夜宿小母舅家。

好像参加一场传统菜式的评比大赛,各家轮番端上桌子的菜与碗基本一样,这样可以充分比较出手艺、口味与制作的精细程度,看一眼,吃一口,高低立分。

一众没有职称和头衔的资深评委已经吃腻,谁家要是端上一碟,臭豆腐乳、腌豆角、腌刀豆、腌萝卜菜、腌雪里蕻,那她可真是大好人、太贴心啦。

汪舅舅和姨家的孩子与赵春差不多大,多数比赵春小一两岁,上了幼儿园或将要上,聚集一起,赵春喊他们为舅舅和姨,又让他们喊自己哥哥,好不热闹。

去干家婆家的路上,陈美说,到干家婆家去好,她会搞吃,保管叫你吃得好;又吃的舒服,干家婆做的竹笋酱,用猪油渣子、豆干丁、笋丁、红辣椒糊混在一起,不晓得多好吃。

干家婆家在半山腰,一里地以内唯一的邻居,是她自己的哥哥一家。

干家婆的头一个丈夫是解放前革命军的一个连长,结婚一年,生天花死在她的怀里,后来,她嫁给一个农民,两次婚姻,一直没有生过孩子。结了陈吉妈当干女儿以后,又抱养了一个才出生三天的男孩,自己抚养长大,就是陈美和陈吉的干母舅。

这里有一个风俗。如果有人家生了孩子不想要,中间有人知道另一家需要孩子,中间人就让生孩子的人家把孩子包裹好,里面放个小袋子,写上孩子的生辰八字。中间人把孩子放在一个竹篮子里拎着,送到想要孩子这家的附近,找棵大树,把篮子挂在树上,篮子不能放地下,怕有猫狗和虫子,临走的时候放上一挂爆竹。想要孩子这家人听见爆竹响,出来,见到一个篮子挂在树上,里面有小孩在哭,就赶紧抱回家。

干母舅就是这样抱回家养起来的。

德鹏最爱干家婆家这爬半天坡才能上去的老屋,老屋依山而建,朝向稍稍偏西。站在门前场基边缘,头顶的仙隐山上青松与各种绿植翠波平静,脚底下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青绿菜地与犁过了的满水稻田拼接而成的梯田,像许多颜料格子一样,高低错落、级级相递,随着山势的起伏,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脚银带子般白白的土路旁边。纵目远望,笔架山那坐酷似大佛的山峰端居正上方,山前方圆三公里内,村落、屋舍、田园、水塘、河流,阡陌交错,尽收眼底。

屋西北侧的一亩竹林,冬天也从未断流的汩汩山泉穿竹林而过,干母舅在场基的高台下挖了个小凼,供自家洗衣洗菜,德鹏爱极了这一片,在竹林里面徜徉停留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