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建志并没有捎来图纸,而是一早坐班车亲自来了,进到车间,看见陈吉已经改了错误,只在原来的图纸上把“190”划掉,写上了“185”,郭建志咧嘴无声地笑了。
陈吉说,“没等你来,我就给你改了,你不生气吧?”
“当然不生气,我老早打电话就让他们改,他们就是不敢改,其实,有什么不敢的呢?以后,只要你算对了,改就是了,我又不是不承认我写错了。”郭建志语速慢悠悠的,他巴不得厂里发现错误马上帮他改了,及时止损,而且,跟重新再手工画一张大图纸捎来,比较起来,这个方法简单多了。
陈吉说,“有你这样说,那我们以后就好办了。”
郭建志又无言地笑。
郭建志一届文弱书生的模样,外表看上去甚至有点娘,但在产品艺术设计上很有天赋和独到的眼光,是设计与技术部除经理王珏之外的第一设计高手,甚至大有青胜于蓝之势。
“这个勾针花也太小了吧?”郭建志看完案上的一片绿竹被子,不紧不慢地说。他又翻了翻旁边的其他几片被子,“太小了,这些勾针花。”
陈吉这两天忙着尺寸的事,没注意到已经缝到被面上的勾针花,上前一看,“确实小了很多,跟前面做出来的成品相比,这些勾针就小的太多了,跟缩水了似的。”
“这要是将来到英国客户手里,到洗衣机里一下水,还会缩小,小更多。”郭建志说。
“以前勾针花有点大小不一,杨厂长和秦厂长都让车间里拽吧拽吧,凑合着用上,不行吗?”
“小的不很多,就拽着凑乎用用。这个,太小了,都完全改变原来的设计风格了,不行啊。”郭建志总是慢吞吞笑嘻嘻地,轻言轻语,他为人特别地温和,话说到这个分量上,就是必须要改了。
“那我赶紧去跟杨厂长秦厂长说说,估计挺麻烦,已经用了的要拆,还没有用上的,如果同样很小,恐怕还要退回外面的加工点。”陈吉说。
“是啊。”郭建志说,“走吧,我也跟你一起下去,我到样品室去。”
“你来看新样品啊?”
“嗯,今回新样品不少,小乔送了许多图纸来,她到样品室去了。”
“哦,那我也去看一眼。”样品室在就办公室东边的那幢平房里,陈吉偶尔也过来看看,和样品室的几个姑娘相处的熟了。
陈吉跟着郭建志来到样品室,设计部文员小乔和样品室马红梅、贺艳丽等几个姑娘把新近的样品被子都铺到大案子上,有王珏的圆圆系列和辫子系列,郭建志的毛线绣、丝带绣和拼图系列,都来了为数不少的订单。
郭建志的一片拼图被子,上面有许多花瓣纹、树叶纹和三角纹、波折纹、网格纹,等等几何纹图案装饰,正中心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褐红色方心八角星纹图案。
陈吉盯着八角星纹图案看了半天,说,“这是什么,像个光芒四射的太阳?”
“对呀,随你想象,或是无限延展的大地,或是夜空中的星星,或是某种观念的符号化。”郭建志说。
“看不懂,我的审美没达到这个高度。”
“这个是原始八卦图,比较抽象,是有点儿看不懂,外国人挺喜欢,他们喜欢中国远古文明,这也可以象征文明的曙光熠熠生辉。他们也喜欢中国风,喜欢中国的审美里,含蓄委婉有节制的表达。”
陈吉说,“哦,原来如此,你从哪里来的灵感?”
郭建志说,“大汶口文化,你不知道啊,那些精美的红陶白陶远古工艺品,你不知道啊?”
陈吉摇摇头,“不知道。”
陈吉倒没觉得尴尬,郭建志却主动替她开脱解围,“你不知道没关系,你又不是学美术设计的,不需要知道。”
“谢谢你让我嗅了一下中国传统美学的气味。”陈吉笑,“你怎么就知道把这些元素用到产品上呢?”
“前些日子,我跟时正阳去了一趟印度,他们的设计都是印度风,那时我想到,我也能设计我们的中国风,借用我们许多文物古迹上的元素。”
“哦,正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见多识广啊。”
“是啊?”郭建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羞涩地笑了。
“当然是啊。”陈吉说,“还有,我提个意见,好吧?”
“好啊,什么意见?”
陈吉指着波折纹说,“你看这个图案,用许多褐红片和白片组合而成,在纸上画比较简单,但是,实际生产上,用布片拼接,裁剪和缝纫工序太繁琐了。”
郭建志有所触动,扭头琢磨一会儿,“是啊。”
“我有个建议啊,”陈吉看着郭建志,试探着说,“咱们能不能改进一下工艺,去掉这个波折纹?我仔细看了看,因为装饰图案挺多,如果只是去掉这个波折纹,应该不会改变整体设计效果。”
“好像有道理。”郭建志抱起了膀子,继续扭头观察自己的作品,“设计的元素稍微有点复杂,可以去掉一些。”
“如果你愿意,我们按改动的再做一床样品,你自己来看看可不可以,最后大批量生产时改不改,你决定。”陈吉说。
“行啊,那麻烦你帮着告诉她们怎么改吧。”郭建志放开膀子垂下胳膊,对陈吉笑说。
“好。”陈吉说。
马红梅和几个姑娘抓紧把去掉了波折纹的样品打出来,过几天郭建志来看了,觉得产品效果确实一样,没有改变自己最初的设计风格。如果自己熟悉工艺,早就直接按这样的设计来制图了,他同意修改。又报到英国望明月,那边传回话来,确认可以改动,对市场的卖价可以保持不变,加工的程序却大大简化,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