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终于消散。
维塔莉娜放下架起的黑色盾牌,盾面上还残留着几处塔露拉法术留下的暗红色焦痕,松开盾牌握把的瞬间,这面抵挡了愤怒龙炎的源石盾牌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消散在风中。
暴戾的龙女不知所踪,黑马小姐也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松了一口气的维塔莉娜这才有机会检查起身上的战术装备——腰间运行‘莱茵’的那个终端设备被法术彻底摧毁,被龙炎烧出大大小小破洞的外套暴露出里层闪烁着漆黑微光的芙尔曼达装甲,之前因为被毁坏过一次,虽然后来维塔莉娜临时用源石技艺修补了一下,但这次战斗后,这副装甲算是表面遍布的裂纹,告诉她,这东西算是彻底报废了。
安全是安全了,可这算怎么回事?
塔露拉为什么要撤退?明明都已经使用大范围法术压制对手……却不赶尽杀绝?
德拉克这么优柔寡断的吗?明显和莱茵生命的报告中她的风格不符啊?
还是说……整合运动出了什么事,必须要她回去坐镇?
这个可能性也不大,爱国者败退,霜星敌对的当下,整合运动其他的几个干部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剩下的变量,就是罗德岛了。
罗德岛能让塔露拉放弃到嘴边的猎物撤退?
这算是高看了罗德岛,还是小看了塔露拉……
维塔莉娜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刚才硬扛龙炎带来冲击力可不小。顺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入眼之处全部狼狈不堪。
腰上那个用来运行‘莱茵’辅助系统的终端,屏幕彻底黑了,边角融化,散发着一股焦糊味。
她伸手戳了戳,毫无反应。
“啧,彻底报废。”
再看身上的外套,被烧得跟渔网似的,露出里面那层芙尔曼达装甲。
这装甲……上次在核心城外围就挨了一下狠的,当时费了老大劲才用源石技艺勉强补上。
现在好了,旧伤添新痕,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内部盘线结构了。
维塔莉娜用手指划过一道最深的裂痕,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芙尔曼达……这次是真的没救了。”她苦笑一下,“回去找多萝西写维修报告吧。“
标题她都想好了,就叫‘实验装甲在非标准作战环境下遭遇高强度龙炎,性能表现符合预期损坏标准’
脱掉装甲,将外套丢在一边,只穿着内衬的作战服的黑马小姐顿时感觉浑身轻松无比,下一个目标是刚刚战场中心。
那里是龙炎爆发的核心区域,也是塔露拉之前站立的地方,想要找到她,也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空气依旧燥热,脚下的瓦砾踩上去甚至有些烫脚。
“嘶……还真烫。”
维塔莉娜半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几块烧得发红的金属碎片,手掌张开,轻轻覆盖在地面上一道不规则的黑色焦痕上。
源石技艺的波动从她掌心传出,如同无形的触须,试图捕捉残留的能量脉冲。
带着塔露拉独特印记的源石技艺脉冲极其微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海捞针啊这是……”维塔莉娜收回手,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早知道该申请带个专精追踪的术士过来了,现在只能靠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慢慢摸排。”
短时间内是别想找到人了。
“流了那么多血,还能用出那种规模的法术……”维塔莉娜揉了揉眉心,回想刚才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火焰,“该说不愧是德拉克吗?这恢复力,这爆发力……简直离谱。”
她又想起自己最后那拼尽全力的一击。
“不过,我确实打中她了……手感错不了,力道也足够。”维塔莉娜握了握拳,似乎还能感受到长柄武器传来的反震,“按理说,她应该受了不轻的伤才对。怎么还能那么……”
维塔莉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整合运动的这位领袖……有点东西啊。”她自言自语,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还有一丝被情报误导的不爽,“莱茵生命总部那帮坐办公室的,给的情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血统优异但缺乏实战经验的贵族女孩’?哈!贵族女孩能把我烧成这样?”
行动前,她还跟时月打包票,说自己对上塔露拉,怎么也能占个六成胜算。
维塔莉娜无奈地摇摇头。
现在这情况,依旧是六四开。只不过,是人家塔露拉六,维塔莉娜四。
芙尔曼达装甲是指望不上了,回去免不了被多萝西唠叨半天,还得写那该死的报告。维塔莉娜一想到要面对多萝西那张“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脸,就觉得脑仁疼。
但塔露拉那家伙……她刚才展现出的力量,已经不是“难缠”可以形容的了。
那是纯粹的毁灭。
“要压制那条发疯的龙……”维塔莉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空荡荡的、本该挂着某些装备的地方。“……完成回收‘黑蛇’的任务……”
唯一的可能性……
“啧。”维塔莉娜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丝抗拒。
天灾武装。
那玩意儿……她真的不想再碰第二次。
上一次在镇岁熔渊的记忆,像是刻在dNA里的印记,时不时就会泛上来。
她清晰的记得那种感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被一个冰冷、漠然的意志彻底接管。
起初她还以为是伊瑟又搞出的什么名堂,可很快就发现不对。
那个意识,比伊瑟还要……非人。
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高效,只为了执行命令。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次变成那副模样,维塔莉娜就感觉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更麻烦——沈炎曦和维莉娅因为铸剑的事合二为一。谁能知道她们俩合体之后再和维塔莉娜合体,会不会对天灾武装产生有什么新的影响?
又不能随意在这里测试情况,这就导致原本的计划因为这些变数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可莱茵生命恰好就喜欢搞这些不清不楚的东西。
维塔莉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能不用,她绝对不会再去碰那个鬼东西。
那感觉太糟糕了,像是把自己的灵魂暂时寄存,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陌生“房客”在里面横冲直撞。
但是如果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
维塔莉娜叹了口气,默默做好了觉悟。
毕竟塔露拉现在,是在把所有感染者往火坑里推。
维塔莉娜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他也是感染者。
他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被迫卷入塔露拉身边的疯狂火焰里,化作这片大地的一捧灰烬。
为了弟弟,为了那些和弟弟一样,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的感染者。
如果真的别无选择……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
“对了,老沈和恶灵呢……”
切尔诺伯格核心城中城区一间废弃诊所内。
朦朦胧胧间,恶灵感觉到有什么人在不断呼唤自己。
声音缥缈遥远,仿佛穿越无尽虚空才勉强触及意识边缘。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晕,模糊而刺眼。
“临光小姐!她的手指动了!你的治疗法术有效果!”
一个年轻女孩急切而兴奋的声音传来,嗓音清脆,带着几分天然的活力。
恶灵试图转动脖子,却发现浑身沉重得无法动弹,连最基本的反应都变得十分费力。
“别太激动,阿米娅。”较为中性性感嗓音响起,带着一股大战后的疲惫,“我只能短暂压制住博士的伤势,想要彻底根治,也许只有凯尔希医生有办法。”
恶灵挣扎着聚焦视线,周围的光线与阴影逐渐成形。低矮的天花板,破旧的吊灯,墙壁上斑驳的水渍——这里是……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女孩声音里充满担忧“沈炎曦小姐,你说博士被塔露拉的法术波及到……”
恶灵试图抬起手臂,却只能让指尖微微颤动。
“好奇塔露拉的法术呗,结果被波及了。”比较慵懒的的声音距离很近“还好我手快,不然你见到的就只剩下她的骨灰了。”
她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低吟。
“博士!”恶灵听到一声惊呼,随即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恶灵试图回应,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太阳穴附近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数十根针在皮下穿刺。
“那她还能醒过来吗?”阿米娅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紧紧攥着博士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力量传递过去。
她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依次望过在场的几个人,里面全是恳求。
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博士……怎么会这样……
“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那些会给人看病的……话说你们不是医疗公司吗?怎么出门没带医生?”沈炎曦抓了抓头发,敏锐的捕捉到罗德岛这家公司的异样之处……
“算了我也懒得问了,反正人我已经给你们送来了,我得赶紧回去找维塔莉娜,天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她说着就想往外走。
“哎,等等!”慑砂连忙出声,他看着阿米娅那快要决堤的表情“沈小姐,你先别急着走。”
沈炎曦停下脚步,有点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事?”
慑砂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记得……以前在罗德岛的资料库里看到过关于德拉克龙炎法术的记载,但毕竟罗德岛没有见过这种古老的法术,我听说炎国的龙和德拉克有类似的技能,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们解答一下困惑?”
沈炎曦看了看泪眼婆娑的阿米娅,突然觉得罗德岛的人很有意思。
“炎国的确有一种龙族法术的效果和恶……博士现在的状况很类似,这种类型的法术效果不光是对目标进行短暂的物理伤害,还会持续性侵蚀灵魂。”说着,还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博士,“所以普通的治疗法术,可能只能管点皮外伤。”
“原来如此。”慑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临光,又转回沈炎曦,“那这种法术,既然知道原理,有没有解除的办法?”
沈炎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撇了撇:“解除?你当这是什么?感冒发烧,吃两片药就好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慑砂,又扫了一眼旁边焦急的阿米娅,“不过嘛,思路倒也不是没有。”
阿米娅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扑上前一步:“沈小姐,您知道方法?”
“我可没说我知道,”沈炎曦摆摆手,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阿米娅过于热切的目光,“我只是提供个理论方向。你想啊,既然是法术造成的持续性伤害,像个不断在你灵魂上钻孔的玩意儿,那是不是只要把这个‘钻头’的动力源给掐了,或者干脆把‘钻头’本身给砸了,它不就停了吗?”
临光眉头微蹙,接口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切断施术者与法术效果之间的联系,或者用更强大的力量直接抹除法术残留……”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但塔露拉的力量……只凭我们想要强行干涉,恐怕有些不自量力……”
“对啊,”沈炎曦一摊手,“理论很简单,实践起来嘛……啧啧。要么,你们找到塔露拉,让她主动收回法术——不过看她那样子,你们觉得有可能吗?现在的她哪里像是会听人劝的明主?”
阿米娅的脸色又黯淡下去。
让塔露拉收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沈炎曦看着愁眉苦脸的罗德岛众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是在切断什么东西,“解决不了法术,我们就直接解决施法者嘛。多简单直接?釜底抽薪,懂不懂?省得你们在这儿研究什么法术原理,等研究明白了,博士这盘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这种侵蚀灵魂的法术,拖得越久,伤害就越深。就算最后解除了,人还能不能恢复原样,可就不好说了。灵魂这玩意儿,精贵得很,”她啧了一声,“不像武器盔甲,磕了碰了还能敲回来。这东西要是真被烧穿了,那可就……啧,到时候就算把那个塔露拉挫骨扬灰,人也未必能变回原来那样。”
阿米娅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后退半步,指尖冰凉,紧紧握着博士的手。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可……杀……杀死塔露拉?……非这样不可吗?没有……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我只是提供选项,选哪个是你们的事儿。”沈炎曦耸耸肩,避开阿米娅几乎要碎裂的目光,“我又不是你们的罗德岛的人。不过嘛,理论上讲,这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
“当然,前提是你们打得过她。”
慑砂看了看阿米娅煞白的脸,“阿米娅,别太激动,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个伤势给我的感觉……不太像诅咒。”一直沉默着为博士检查伤势的临光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她刚刚用自己的源石技艺仔细探查过,那种残留的感觉和她所知的任何诅咒都不同。
“诅咒通常会留下明确的术式痕迹,或者说,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指向施术者。可以尝试切断或者反噬。”临光皱着眉,努力组织语言描述那种异样感,“但博士身上的更像是……火焰本身残留下的印记,直接烙印在了灵魂上,非常蛮横,不讲道理。没有媒介,没有通道,就是纯粹的力量灼烧留下的痕迹。”
她看向沈炎曦,“这种直接的灵魂损伤,常规的医疗法术恐怕真的束手无策,连缓解都很难做到。”
临光的言下之意就是,她觉得沈炎曦说的有道理,如果等凯尔希带队赶过来她们的医疗手段还救不了博士,那时候估计就真的晚了。
“哦?不赖嘛,你不是重装吗,怎么还研究过治疗法术?”沈炎曦挑了挑眉,似乎对临光起了点兴趣,“形容得挺贴切。管它叫诅咒还是烙印,反正结果都一样,不把源头掐了,这火就灭不了。你分析得再透彻,博士的灵魂该被烧还是被烧。”
“行了行了,理论指导我已经给足了,”沈炎曦拍了拍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琢磨了。是去跟塔露拉‘讲道理’,还是研究怎么拆‘烙铁’,或者干脆点,直接去把那个拿‘烙铁’的人给解决了。”
她这次真的转身朝门口走去,“我得走了,维塔莉娜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对了,最后提醒一句,”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灵魂烧坏了,可就真没救了哦。”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瞬间变得寂静。
阿米娅低头看着博士苍白如纸的脸,那张平时总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痛苦。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像被扼住了喉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视线渐渐模糊,滚烫的泪珠终究还是没能挣脱小兔子的束缚。
她握得那么紧,指节泛白,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或者,只是想确认她还在这里。
“坚雷干员,请把通讯器给我。”阿米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也恢复了一丝作为罗德岛领袖的样子。
“你想好了吗?”坚雷显然明白阿米娅现在要通讯器是为了干什么。
当然是摇人来干死塔露拉这个把感染者推进深渊的混蛋。
一直沉默的临光忽然动了。
她看了一眼沈炎曦离开的方向,眼神沉静,随即弯腰,握住了立在一旁的战锤。
金属的微凉触感似乎让她更加清醒。
“你干嘛去?”慑砂立刻警觉起来,看向这位突然起身的库兰塔骑士。这时候乱跑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去找维塔莉娜帮忙。”临光的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没有丝毫犹豫。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径直走向门口。
“维塔莉娜?刚刚和塔露拉战斗的那位是卡西米尔的刃骑士?”慑砂愣了一下,“找她?她能做什么?她不是也被塔露拉的火海吞没了吗……”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刃骑士应该没事,不然那位龙女不会去找她。”临光脚步未停,“而且,你忘了她也是卡西米尔出身吗?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她和我也许并不一样……”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再说,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等下去,就像沈炎曦说的,博士的灵魂可能就真的……”
她没把那个可怕的词说出来,但房间里的人都懂。
“阿米娅,事实摆在眼前,时间不等人。”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凯尔希医生他们赶来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尝试一切可能,哪怕希望渺茫,也比坐以待毙强。”
她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至少,要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