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有一天,那时金镶玉已放了寒假,周若敏给金海发了条信息,说她想和儿子去她妈家住几天,没说原因。
当晚,周若敏没回家。
金海在心里冷笑,切,不回来正好!
他想,趁着没有周若敏和儿子的打扰,他可以一心一意地赶几天稿。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他很烦躁,坐在电脑前,脑子往往一片空白,或者一片混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书中的那些人物仿佛都已死去,再也激发不出他的写作热情来。
他想,看看昨天写的,或许能进入状态。
然而看完后,他竟然不记得写了什么。
他写不下去了。
他从来没觉得,写作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
前段时间,他讨厌周若敏的突然袭击,然而每当她袭击他时,心里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与性有关,但不全是性。
被袭击之后,心旷神怡,头脑清明,写作时下笔如有神。
反而哪天周若敏忘了袭击他,他反倒有点心神不宁。
周若敏不在家的这几天,金海变得异常神经质,时不时地出现幻听,听到有钥匙在开防盗门,然而半天听不见有人进来。
晚上睡得也不踏实,总是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而等到完全清醒,按亮床头灯,才意识到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偌大的家,空空荡荡,连咳嗽都能发出回音。
墙上的石英钟在滴滴答答地响,没关严的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本来是在烟火人间,却仿佛置身于无人的旷野。
他的作息也不规律了,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吃饭的时候没胃口,饿的时候没饭吃。
心想和浪子撩撩骚,消遣消遣吧,刚说两句话,就觉得索然无味,宁愿坐在那里发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书写得乱七八糟,竟然常把女主的名字写成周若敏,被读者纠错了几回,甚至有人认为他是洗稿的,没把名字全部改过来。
这天,金海站在客厅里,看着墙壁上他和周若敏的婚纱照。
看着看着,周若敏活了过来,举着一个咬破了的酒心巧克力,脸上绽放出天真的笑容,对他说:“居然有酒。”
他的眼眶温润了。
他想她了。
他拿起手机,给浪子发微信:“我发现我还爱着她。”
浪子回复:“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她啊!”
对,去找她!
不能只等着被她临幸,也要临幸她,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不能丧失了主动权。
金海下了楼,骑着电动车,向丈母娘家飞驰而去。
这时已是2018年的元月份,节令已过大寒,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定东市的冬天干冷干冷的,气温不算太低,却往往冻得人皮开肉绽。
金海出门时,忘了穿带帽子的厚棉服,忘了戴手套,下身穿得也很单薄,出了小区,才觉得冷,寒冷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身体,裸着的手背,像被无数把小刀割着。
他想回家换衣服,戴手套,然而他有点等不及了。
敲开郑玉萍家的防盗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笑容可掬的郑玉萍亲切地问候道:“是金海来了啊!”
接着,儿子金镶玉跑了过来,叫喊着“爸爸”,双手高高地举起,让金海抱。
金海抱起儿子,故意用冰脸贴他的热脸,儿子大叫:“我不让你抱了,冰死了,快放下!”
周若敏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翘着二郎腿,投给金海一个妩媚的微笑,没说话。
其实金海是有点惶恐的,他不知道周若敏住在娘家,向她妈说了什么理由。
直到吃饭时,从郑玉萍的口中,金海才得知,周若敏的理由是,怕她和儿子影响他写作。
恩人女婿上门,郑玉萍很高兴,炖了肉,还包了饺子。
然而金海吃得一点也不专心,他在想着吃完饭以后的事,周若敏跟不跟她回家,回家以后,是要继续等着周若敏突然袭击,他被动迎战,还是主动出击,反守为攻;郑玉萍是不是要留他在这里住,怎么拒绝;住在这里,是不是和周若敏睡一个房间,儿子在不在跟前,晚上如何行动,如何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吃饭的中途,金海悄悄地给周若敏发了一条微信:“晚上回不回家?”
片刻后,周若敏回复:“我还想再住几天。”
金海终于忍无可忍了,编了一句话,一咬牙,发了出去。
“敏,我爱你!”
去他妈的面子!
这回周若敏没回复,而是向金海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抽过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吃完饭,收拾完锅碗,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金海便站起来说:“妈,那我们回去了,你也跟我们走吧,去我们家住几天。”
郑玉萍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又呵呵笑道:“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团聚了,让小玉留下来陪我几天就行。”
金镶玉叫道:“我也要回家!”
郑玉萍连忙哄道:“听话,你妈要上班,你爸要写作,要给你挣钱钱,顾不上陪你。姥姥明天带你去游乐场玩,去吃好吃的。”
果然是成年人最懂成年人,过来人最懂年轻人。
周若敏来时是开着车的,回时就把电动车放下了,郑玉萍说,过几天她给他们骑过去。
一路无话。
金海在开着车,周若敏坐在副驾上,两人谁都不说话,甚至互相不看一眼,仿佛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了一起。
黑暗中,他们能感觉到对方脸上滚烫的泪水。
周若敏喃喃地说:“我们再也不要折磨对方了好吗?”
金海说:“好!”
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经过七年的相爱相杀,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成见,开始认认真真地面对生活了。
周若敏隔三差五就把郑小异接到家里住,让金海实现父女团圆的梦想。
金海想让周若敏辞职,反正他家现在不缺钱,周若敏没同意,说夫妻之间要适当保持距离,这样婚姻才能长久保鲜。
金海问:“你这些把戏都是跟谁学的?”
周若敏神秘地一笑:“自有名师指点!”
周若敏的名师赵小蛇,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身体靠在高高的椅背上,一手捏着下巴,一手像是在弹奏钢琴一样地敲打着桌面,眼神悲悯地望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芦苇。
半晌,她说:“愿意给我当秘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