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来到大启八年的九月。
自今岁五月起,大启朝以西,以南的多地州县,就未再下过一场雨。
三大河断流,禾苗尽枯,庄稼绝收,多地州县瘟疫流行、蝗灾猖獗。
各地旱灾的折子如同雪花般纷纷递往京城。
大启皇宫。
文启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啪!”
一本奏疏被狠狠甩在地上,那声音就像打在了众臣的心头。
雪白的纸张上,隐隐有“上天示警”四个墨字,仿佛带着刺,扎得皇帝心痛。
皇帝的目光阴沉地落在奏疏封面那红色的丝绢上。
内阁和六部的官员分列两排,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以往温和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朕是不是该撤销钦天监了?真是满口胡言,求雨不成,还敢跟朕说什么上天示警!”
大殿里,众臣的头低得更低了,生怕被皇帝那冰冷的目光扫到。
皇帝眼底划过一道戾气。
他扫视着这群自己精心培养提拔的大臣,心中不免把他们与吴惟才做比较。
如果是吴惟才在这里,这种奏疏根本到不了他手上,早被吴惟才处理妥当了。
皇帝叹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
“来人!”
皇帝的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但在场诸人都感到了其中暗藏的杀意。
执笔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拟旨,钦天监监正楚泽,玩忽职守,妖言惑众,即刻免去监正之职,逐出京都!”
一句话,就决定了楚泽的命运。
这就是君王的权力,雷霆万钧,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皇帝又抽出另一份奏疏,只扫了一眼,就重重地扔在案几上。
“又是要粮的!”
皇帝揉揉太阳穴,显然有些疲惫。
“户部,赈灾粮还未调往各州县吗?”
户部尚书滕诚慢声答道:“回陛下,赈灾粮早已发放,也命当地开仓放粮,只怕是有些官员借此夸大灾情,推卸责任,以往,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滕诚的话音一落,三名内阁大臣和五部的尚书们纷纷交换眼神,都把目光投向了滕诚。
滕诚面色如常,好似没瞧见几人的眼神,恭维说:“陛下恩泽四方,我大启仓廪实,衣食足,这点旱情,不足为惧。”
大殿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皇帝的声音才又响起,却是问内阁:“诸卿认为,朕是否应该祭天祈雨?”
三名内阁大臣低眉垂首,没人敢开口。
内阁大学士敬文昌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
他微微抬首,沉吟片刻后说:“陛下四月刚祭天祈雨,这才过几月,再次祈雨,若是成功,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成,只怕……”
未尽之意,众人皆知。
皇帝两眼斜望着大殿的金梁,随即摆了摆手,让众臣退下。
这么多人,居然都没有吴惟才好用,皇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户部的一家之言,自然不能尽信。
皇帝暗中已派銮仪卫前往各地探查实情,只盼这场旱灾不会波及更广。
皇帝轻轻敲击桌面,心中已有决断。
“宣,吴相进宫!”
皇城羽林卫兵营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自从陆阎王离任,没有了他的严格治军,各营的纪律便日渐松散。
每日的校场训练,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吴楚洵刚点完卯,便感到背后有几道身影迅速接近。
其中一道瘦弱的身影更是直接跳上了他的背。
吴楚洵弯了弯唇角,他早已练就一身敏锐的警觉,故意装作不知。
待那瘦弱的身影跳上他的背时,他才装着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引得背上那人仰头大笑。
这几人,自然是他那群所谓的狐朋狗友。
国舅家的六公子周明、工部尚书家的庶子杨庆奎,刑部右侍郎家的小儿子王行之,还有那位总是与他针锋相对的小公爷轩辕昭。
吴楚洵拍了拍肩膀上的手,示意背上的人下来。
那人跳下来后,嘲讽道:“吴知事,你的警觉性太低了,这在我们禁卫军可不行啊。”
能这么张狂地和吴楚洵说话,自然是除了小公爷轩辕昭,不作他想。
这几人,除了要参加明年春闱的阮书逸,都被吴楚洵给调到了禁卫军的各营。
大启朝长久便有文臣荫武的陋习,这些缙绅子弟,原来就是在国子监混时间等荫官,去哪不是去。
吴楚洵一句话,需要兄弟们了,这几人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家中,死磨硬泡让家里人把他们送进了禁卫军。
如今吴楚洵掌管羽林卫的调度,禁卫军其他营自然也会卖他几分面子。
胖子杨庆奎进了前锋营;
擅交际的王行之进了京营;
瘦竹竿轩辕昭武力值最低,安排去了骑兵营;
而周明作为皇后最疼爱的侄儿,自然去了最神秘的神机营。
几人笑闹一阵,吴楚洵便问起他们在各营的情况。
“怎么样,还适应吗?”
轩辕昭一脸兴奋:“爽,比在国子监好玩多了!”
王行之也说:“还行,就是规矩太多,每天太早来点卯了,不习惯。”
吴楚洵见另两人没发话,抬抬下巴,问:“你们两个呢?”
周明脸上一言难尽,苦着脸叹口气:“唉,天天练枪,耳朵都快被枪声震聋了。”
众人皆笑。
轩辕昭一脸向往:“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那神机营,听说那霹雳炮的威力能震天动地,可惜啊,我这身板,他们看不上。”
杨庆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倒是还好,就是天天巡逻皇城,对不起我身上这身肥肉。”
王行之拍了拍杨庆奎的大肚子,打趣道:“大奎啊,你是该消消肉了,再这样发福下去,京城估计就只剩下耿三娘能配你了。”
吴楚洵一头雾水:“耿三娘是谁?”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杨庆奎白馒头似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难得的红晕,众人纷纷起哄。
轩辕昭双手一击,兴奋地说:“我就知道,杨七指定看上人家耿三娘了,快,回去就让你娘给你提亲去。”
王行之走到吴楚洵身前,笑道:“你忘了母老虎耿三娘了吗,他爹耿同光就是南江耿家军的主帅,这些年一直在南江一带抗倭,去年中秋,你不是还带咱们几个去逗弄过她吗?”
吴楚洵无语哽噎,只能配合着点头。
其他事都好说,但对于抗倭将军的家人,那他肯定得好好爱护。
吴楚洵琢磨着,既便是原身的过错,那他还得得找个时间同那耿三娘道个歉。
顺带还可以打听打听她爹抗倭的情况。
他吴楚洵其他东西没有,但捐些钱财帮助灭掉倭人,还是义不容辞的。
一阵笑闹过后,众人终于说起了正事。
王行之代表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吴兄,哥几个都来这一两个月了,你总该给咱们个明白话,让咱们来禁卫军,到底有何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