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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星子稀落。

江氏亲自送了相公进书房后,才缓缓踱步返回主屋。

她一身紫烟罗裙,腰间束着淡绿缎带,身姿曼妙,仿佛岁月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丝毫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两侧丫鬟们提着桔黄色的琉璃灯,照亮前路。

江氏心里存了事,步履显得沉重,神色复杂。

直到要踏入院子时,她方才回过神,似有若无的低叹:“命该如此。”

“夫人,您说什么?”

青梅搀扶着她的手,未听清楚她的低语。

江氏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上的玉镯,吩咐道:“让人去看看,大公子睡下了吗?若是没有就寝,就请他过来。”

青梅仰头看了看夜空,心中暗自思忖,夫人可从未这么晚还召见过大公子。

她神色一凛,忙退了几步,随即叫来一个小丫鬟去传话。

吴楚洵来的时候,只听到一阵“噼啪”作响的声音。

只见桌上两边堆放着两摞厚厚的账册,高低错落。

他娘亲正在拨弄着算盘,算珠在她指尖跳跃,宛如精灵起舞。

杨嬷嬷与青梅正将较高的那一摞账册,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精致的木箱中。

他一路也在好奇,江氏找他的原因,单这个时辰还唤他来,本就异常。

吴楚洵压下心中种种思量,扬起笑脸,“娘,这么晚怎么还在忙?”

虽未正式入秋,但晚上已有了些凉意。

见江氏穿得单薄,吴楚洵进门后,顺手轻轻合上了门。

江氏抬起眼,笑得温婉欣慰。

“奶娘,你们先下去吧!”

江氏发了话,杨嬷嬷和青梅停下手中动作,安静地退了出去,为两人关好了房门。

“来,坐娘旁边来。”

吴楚洵依言走过去,撩开衣袍坐下,身子微微靠向江氏。

江氏眉眼间显出些疲惫,强打精神道:“明日你去请一个月的假,替娘亲自去你外祖家送信。”

她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无奈,让吴楚洵心神一晃。

他外祖江家是南州的豪门望族,产业遍布江南一带。

当年吴相游学至南州,偶然从恶人手中救下了外出游玩的江氏。

自此,开始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江家出钱为吴相遍请名师,最终吴相也不负众望,高中探花,后迎娶了江氏,成就了一段佳话。

当然,只是外人看来的一段佳话。

吴相出身贫寒,是寡母含辛茹苦地养大他和两个兄弟。

因此,当吴相迎娶江氏时,他背后的这一大家子也随他一同进入了江家。

这些年,那一家子吸了江氏不知多少血,每年从京都江家的铺子白拿无数货品。

江家外祖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是视为掌上明珠。

对于吴家那一大家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尽管吴相官运亨通,但在家却一直伏低做小,对江氏始终敬重。

作为父亲,江老爷也投桃报李,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这点钱,就当是打发给他们家,给女婿的卖身钱。

毕竟,从吴楚洵的视角来看,吴相这处境,和入赘也相差无几。

吴楚洵在了解这些后,莫名对这素未谋面的外祖生出了几分好感。

怪不得人家能成为一地首富呢,看这眼界和格局,与吴相相比,也不遑多让。

吴楚洵轻轻握住江氏细腻光滑的手掌,轻声问:“娘,您心里若有事,不妨告诉儿子。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为母亲分忧。”

一句话,便令江氏红了眼圈。

母子二人在烛火的映照下,开始细细交谈。

原来今日吴相回来告知,朝廷恐对大启的富商们发难。

近几个月,大启朝的旱情愈发严重。

尤其是西南南大部分地区,当地州县粮仓告急,而朝廷运往当地的粮食,在途中还被乱民抢掠。

皇帝龙颜大怒,责令各地县衙捉拿逆贼,追回粮食。

同时,各地知州也要求其他富庶之省的世家商贾们,捐款捐粮,以解燃眉之急。

但响应者寥寥。

折子递到内阁,皇帝下令让丞相府尽快解决。

于是,便有了吴相让江氏去信给岳父,希望他能够尽早配合,捐款以保平安。

否则,过不了多久,吴相便会下令,强行收缴世家大族和富商们的重税,违者,以忤逆罪抄家流放。

吴楚洵听后深吸一口气。

心中越发觉得这大启朝的寿命,恐怕真的将尽。

这皇帝并非昏庸之辈,难道不清楚,朝廷这样做,只会逼迫世家大族造反吗?

更何况那些商人,他们原本地位就低下,如今朝廷有难,不自行解决,反而拿他们开刀,这些商人怎能心服口服?

吴楚洵脑中浮现皇宫中那张苍白的玉颜,有什么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

次日清晨。

吴楚洵派人向上官告了假,又让人送信去了猫儿胡同和轩辕昭等人,随后就带着武士达和二十多名护卫离开京城。

他原本是打算把武士达安排进五城兵马司,但武士达一根筋,只愿跟随他,也就只好作罢。

子安和小石头原也想随行。

最后,小石头被张秀义一个眼神便吓得跑回了安济坊。

而子安则被吴楚洵义正言辞的拒绝,提醒他京都还有好些事要他去做。

子安这才歇了心思,哭哭啼啼地送别了少爷。

等见不到少爷的人影后,子安才抹了抹眼泪,去了前门大街,江氏名下的杂货铺。

掌柜早已准备好了几箩筐的物品,指挥着下人将这些物品搬上了一辆驴车。

子安满意地点点头。

驾着驴车在内城中穿过两个坊,来到了临近外城的明华坊。

明华坊离城中心相对偏远,房价也相对便宜很多。

到了一处简陋的宅门外,他跳下驴车,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迟疑声音:“是谁?”

子安扬起他的胖乎乎的小脸,大声应道:“陆夫人,是我,子安呀。”

看样子,与这家人倒是十分熟络。

“吱嘎!”一声轻响。

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露出一张端庄的脸。

那是一个端丽的中年妇人,眼角微翘,眉宇间竟与陆晋庭颇有几分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