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庭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他一向沉静淡然,鲜少有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
那少年虽已长大成人,面容有些许改变,但那份与吴楚洵相似的神韵仍旧清晰可辨。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吴楚洵家那位备受赞誉的二公子——
吴芮!
与吴楚洵在京城的纨绔形象截然不同,吴芮在京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尽管他鲜少在京城露面,但他那少年神童的威名,早已在各家长辈的口中传为佳话,也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两人自然也曾在一些场合有过交集。
陆晋庭暗忖,吴芮为何会出现在这?
小先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坐在最前方的山贼头目,慌忙拨弄着自己那稀疏的几缕头发,赶紧上前赔笑。
“小先生,请息怒,他们确实有些愚钝,您多担待些。回头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吴芮眉头紧锁。
他在书院教过众多师兄弟,就未见过有如此愚笨之人。
一双明亮的大眼直视着那山贼头目,目光中透露出几分锐利,让那头目不禁心虚地低下了头。
只听吴芮淡淡地说道:“雷寨主,我所说的,正是你,不是他们!”
“噗嗤!”
此言一出,周围的山贼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大头目凶狠的目光扫来时,才赶紧捂住了嘴巴。
这群人使用的是南蛮语,但陆晋庭一行人却听得明明白白。
陆晋庭微微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江年跟在他身边,两人蹲在墙角下,眼对眼,相顾无语。
“有什么不对?”江年问。
简直太不对了!
陆晋庭抬起头,面色凝重如墨。
他挥了挥手,陆家军顿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陆晋庭对众人简短地交待了几句。
大家点头,随后四散而去。
而此刻,吴芮刚刚宣布晚课结束,那些山贼们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往家中赶去。
学中原话,可比他们干活还累啊!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家里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惊喜”。
吴芮下课后,径直回到了林隐寨为他准备的木屋。
屋内一片漆黑,他熟练地在门口找到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霎时洒满整个小屋。
屋内陈设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椅。
均是这群山贼按他的要求在两天内打磨出来的。
吴芮将油灯安放在桌上,正欲转身关门,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门口赫然站立着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双臂环胸,狭长的眉眼在灯光映衬下闪烁,仿佛藏着无尽的锋芒。
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吴芮。
吴芮心中一动,走近仔细打量那熟悉的眉眼,眼中骤然亮起光芒。
“陆晋庭?”
陆晋庭嘴角微扬,对吴芮的镇定和聪慧暗暗赞叹。
不愧是吴相的儿子,少年神童,处事不惊,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吴芮这个小古板的小脸上,难得露出了生动的神情。
他快步走到陆晋庭面前,仰头兴奋地端详着对方的面容。
好看,真是太好看了!
陆晋庭站直身体,单手撑着门框,任由吴芮打量。
两人多年未见,吴芮却能一眼认出他,这记忆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陆晋庭稍一思忖,自认为理解吴芮的兴奋心情。
吴芮与志远年纪相仿,孤身一人被抓来山寨,虽然看上去那些山贼对他颇为礼遇,但内心必然还是害怕的。
见到他这个并不算太熟悉的家乡人,应该也会有几分激动吧。
然而,吴芮的激动却超出了陆晋庭的预料。
在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吴芮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意,高兴地大喊道:“大嫂!”
这一声“大嫂”威力巨大,直接把陆晋庭震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神色惊诧,脸颊上升起一股热流,皮肤倏地红透了。
粗声粗气问:“你……你叫我什么?”
“大嫂啊!”吴芮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兄长都和我说了你们俩的事儿,我娘亲也知道。你们……唔!”
他还没说完,便被陆晋庭一把捂住嘴。
吴芮也不挣扎,只睁着那双大眼睛望着陆晋庭。
陆晋庭则无暇顾及他,只转身看向背后。
果然,他身后江年和另几个陆家军士兵正齐刷刷地看向他,一脸惊悚。
显然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陆晋庭眉眼冷然,警告道:“小孩子乱说话,你们应该什么都没听见吧?”
难得江年没有出声调侃,而是和其他几人一起赶紧摇头。
只是那眼神转了几转,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陆晋庭脸上难得露出尴尬之色,只得叮嘱道:“在门外守着。”
说完,推着吴芮进了房间,右脚一踢把门关上。
陆晋庭思绪纷飞,推着吴芮坐下,心中把吴楚洵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嫂是个什么鬼?
丞相夫人还知道他俩的事?
吴楚洵那家伙,到底是如何向家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陆晋庭的神情一阵青一阵白。
吴芮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晋庭的不安。
他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我兄长骗了我们?你其实并不喜欢他?”
他这问话其实已经偷换了概念。
但陆晋庭在失神中并未细思吴芮话中的深意,直接否认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将此事告知家人。”
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已无法挽回。
吴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轻松地说道:“既然你也喜欢我兄长,那你们便是两情相悦,你自然就是我的大嫂了。”
陆晋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纠结于此,转而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
他连珠炮似地问道:“你为何会独自来到南蛮,还在山贼中教中原话?你对这些山贼了解多少?”
他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好在对面是个天才少年,只略略思考,便回答出来,应对自如。
原来,吴芮参加春闱后回了洛州韵天书院,他老师认为他应该出去游历,开阔眼界。
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
于是,吴芮便决定南下游历,增长见识。
兄长吴楚洵知道他要南下,建议他最后返回时,可以去南蛮,顺便见见他嫂子。
于是,他提前学习了南语,欣然前来。
刚到南蛮,他就被这里与书中描写截然不同的繁华所吸引,同时也对陆晋庭对南蛮的改造深感佩服。
那日,他正去山中写生,便遇见一群山贼。
见他穿着儒袍,这群山贼二话不说,便把他请来,教山寨人学中原话。
开出一个月十两银子的薪俸。
至于这些山贼,其实十分可怜。
去年旱灾,他们部族的粮食被周边部族抢走,部族很多勇士也在争斗中牺牲。
为了生存,寨主雷霸天带着剩下的全族老小逃到这苍南后山隐居。
虽然他们努力自给自足,平日里,打猎,养蛇,种草药,捕鱼、卖盐……
但近千人的部落仍然难以维持生计。
于是,雷霸天便带着部族中的勇士做起了半抢劫的勾当。
听完吴芮的讲述,陆晋庭陷入了沉思。
南蛮地形复杂,部落众多,山贼横行已成为一个严重问题。
陆晋庭剿灭的都是些大山贼帮,像这种更小的山贼帮仍还有无数个隐匿在这群山之中。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吴芮,你为何会教那些山贼用中原话打劫?”
此言一出,吴芮的眸光微闪,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