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州围场。
禁卫军经过仔细查证,得知昨晚江太医曾有过出诊记录。
这些太医虽然官阶不高,但平日里与皇帝颇为亲近,因此他们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便请来了銮仪卫指挥使来审问。
秦相知晓有了线索后,竟然不顾文臣身份,亲自出面。
他郑重其事地对指挥使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于两国外交,我必须亲自过问。”
江太医被带过去,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面对秦相的询问,表现得十分镇定。
他回忆道:“昨晚,是有位公公身体不适,请我出诊看了看。”
秦相紧盯着江太医,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他语气尖锐地问道:“可据太医院的人说,你昨晚损耗了纱布。一个公公身体不适,为何需要用到纱布?”
江太医神情淡然,解释道:“相爷,作为医者,下官自会根据病人的情况来治疗。纱布的损耗,自有其合理之处。”
秦相不甘心就此放过。
他像是咬住了猎物不放的秃鹰,对禁卫军命令道:“去,把那位公公带来!”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得意。
禁卫军看向指挥使,指挥使脸上有些不虞,但仍点了点头。
很快,人便被禁卫军带到了现场。
是位年轻太监,左边眉毛略淡,看上去让整张脸有些不太和谐。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小公公的左手上。
只见那里绑着纱布,显然是受了伤。
指挥使皱眉,对江太医说:“江太医,你怎么不早说这位公公是受了伤呢?”
秦相的脸色一僵,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他质问道:“江太医,方才我问你,你为何答非所问,说是身体不适?”
江太医平静地回答道:“相爷,他并非犯人,我作为医者,自然没有必要将病人的具体病情公之于众。”
这话确实在理,周围的禁卫军也不由得默默点头,表示认同。
若太医是个大喇叭,那以后他们可不敢再安心求医了。
一人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后面,另一人也本能地碰了碰自己的前面。
不约而同地想,嗯,这个江太医不错,下次找他。
这太监年龄不算大,身量瘦弱,手上无练武的老茧,自然不可能是昨夜之人。
秦相面带笑容,走近这太监。
轻拍着他吊着纱布的左手,故作关切地问道:“小公公,你这伤是怎么弄到的?”
太监低垂着头,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低声回答:“是给陛下切水果时,不小心自己划到的。”
众目睽睽下,秦相微笑道:“原是陛下跟前侍候的,那小公公,那下次可得小心啊!”
说完,他的手在那太监的左手臂上重重捏了捏,纱布中瞬间渗出了鲜血。
秦相见状,才真的放下心来。
他笑了笑,道:“小公公,真是不好意思,压到你的伤口了。”
那太监脸色惨白,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是小人自己不小心,不关大人的事。”
秦宣这才收起笑容,和禁卫军指挥使点头示意后,甩袖离去。
江太医立刻走到太监身边,关切地牵起他的手:“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下。”
年轻太监眼中带着泪花,却没有一句抱怨,只是顺从地坐直了身体。
纱布被拆开后,露出了一个较深的口子,原本缝合的地方又重新裂开,鲜血渗出。
江太医看着伤口,神色严肃,轻声叹息道:“你呀,真是个傻孩子。”
年轻太监只是朝他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周围的禁卫军见状,眼神暗自交流——
这秦相,可真是只笑面虎。
等伤口被重新包扎好后,这太监才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营帐。
此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眉宇间透出一股英锐之气。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太监的眼睛一亮,赶紧起身,用右手打起帐帘。
外面站着的,正是那位宛如春日般耀眼的男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唤道:“吴公子。”
营帐内。
吴楚洵面上古井无波,他轻轻地用指尖掠过小李子的手臂,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小李子认真地摇了摇头:“不疼。”
见吴楚洵的神色,又慌忙补充道:“公子别难过,我真不疼,至少现在秦相不再怀疑我了。”
吴楚洵听他说得真诚,脸上微微一笑,内心却充满了自责。
他再次痛恨自己的莽撞,花子和小李子皆是因他疏忽大意而致。
他在心中暗自警惕,以后再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吴楚洵凝视着小李子那张俊秀的脸,心中不由感慨。
他只是偶然的两次出手相助,却得这小李子如此真心待他。
这人如同一块璞玉,无论时光如何磨砺,如何雕琢,仍旧彰显秉性,熠熠生辉。
“以后私下里,你就叫我大哥吧。别再公子公子的叫了。”吴楚洵微笑着说道。
小李子微微一愣,随即惶恐地摆手:“公子,您身份尊贵,我怎敢如此冒犯。”
吴楚洵走上前,笑道:“都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来,叫一声大哥,我听听。”
小李子眼眸微亮,仿佛若有光。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低声喊道:“大哥!”
吴楚洵这才朗笑道:“哈哈,这才乖!”
随即又略显霸道地说:“以后每天我陪你去太医那里换药,知道吗?”
小李子脸上带着笑,点头。
吴楚洵见到他的笑容,有些迟疑道:“我能问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吗?”
小李子抬眸,对着吴楚洵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似怅然道:“李墨寒,大哥,我叫李墨寒!”
李墨寒的人生被割裂成两部分,经历了从云端到深渊的巨变。
前十年,他是家中的娇公子,享受着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
他的父亲权倾天下,是当朝国舅,连皇帝也只能避其锋芒。
后来,父亲在六王之乱中站错队,导致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他当时因年纪小,被净了身入宫。
而后十年,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和宠爱,他成为了深宫中任人欺凌的低等太监,小李子。
朝朝暮暮,抬眼只有那红墙黄瓦,墙外的人间烟火成了奢望。
可吴楚洵的到来,却如同当初那只云雀,带着他的心振翅高飞,飞过深宫高墙。
从此以后,李墨寒对自由有了新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