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把房门关上后,长梦香的味道渐渐飘来。
吹灭屋内的烛火,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悄然无声。
从行李中取出一双鞋,换下脚上的鞋放在床前。把一旁的床帘放下,帘子很长,一直垂到地上。我和衣穿着鞋躺上床,从腰间的小药盒里摸出一粒药丸,放入嘴中含住,这粒药丸是黄芪的另一个得意作品: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只针对呼吸器官,它的药性在我的嘴中慢慢散发,药性与吸入的空气起作用,达到中和与过滤的效果。
我调整呼吸,将身心沉静下来,运功,使出第一层雪狼秘笈。我能感觉到,一天的疲惫正在迅速的消除,身体的机能正在快速的增长。我进入睡眠状态,同时我的感官的敏感度被提到最高。
子时左右,卧室的门被推开,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
好轻功。
眼皮察觉到光线微弱的变动,床帘被拉开,危险正朝我袭来。
左手突然出击,在我的心脏位置上方,准确的抓住一只纤细的手,同时眼睛睁开。
雁儿的双目溢着阴毒,她被握紧的手用力抗衡,将指尖捏住的银针转而逼近我的喉咙。她冷哼一声,对我说:“你的命真大,竟然没死在长梦香中。”
“下次你应该把毒直接下在热水桶中。”我好心建议,左手如鹰爪般牢牢控制她的右手。
“不过,我还是会一眼看穿。”我又补充了一句。
雁儿的左手抬起,袖口飞出一把黑色的匕首。
我的脚蹬离床面,同时借力她的右手臂,将其用作身体飞旋的中心轴,起身避开匕首。之后松手,双足踏过她的背脊,飞出房门。
倚在一处隐蔽的屋檐上,我听见她冲进院子,四处寻我。
东厢房很小,我却善于藏身,她一时之间找不到我。
正要得意,忽然一阵邪风刮来,脚边的屋瓦有一处破损,竟被风吹落一块。
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前所未见的缠铁线细长鞭,速度极快,动静极小。
我迅速侧身避开,身形在空中画了一道圆弧,落到院子正中。还未站稳,缠铁细长鞭又出现在身侧,甩向我。
长鞭是一种很凶残的武器,它的威力大,碰到身上哪个地方,哪里就会皮开肉绽。长鞭一般由蛇皮、牛皮制成,既重又很难被控制。如果力度和方向掌握得不好,容易伤到自己。但恰恰是由于长鞭的这些特性,注定了它可以成为所向披靡的武器。被熟练使用的长鞭,既能柔又能刚,既可以如蛇游竹海,又可以劈山碎石,在空中发出震耳的响声。
这种响声的出现,一种解释是因为长鞭被挥动后,鞭梢的运动速度超过音速而产生声震;又有研究发现,鞭子甩动的过程中会在运动方向上形成环状结构,这一环状结构的运动速度超过音速时所产生的声震,是鞭子脆响的主要原因。
第二种解释可以说明雁儿手中的长鞭为何在快速挥动后几乎无声。
她的长鞭很细,由细麻绳、细牛皮缠上铁线后经复杂的手法编成。这样的材质集合了皮鞭在方向上的灵活控制和铁链的少阻力高速度:它无需通过在空中做曲线运动,就能悄声抵达目的地、传播能量;它随时可以快速改变进攻的方向,作连续袭击。
我还注意到雁儿的长鞭通体漆黑,不知是因为使用的次数多,还是那上面浸满了毒汁,又或者黑色是无数血液干涸后的痕迹。雁儿无疑是属于熟练使用长鞭的人。长鞭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目光所指,手臂一挥,长鞭就可以精确到达,不差分毫。
在她的控制下,长鞭跃起时如灵蛇飞舞,伸展开后又似巨斧压顶。我若单单凭借轻功和身法与它抗衡,很快就会因为体力耗损而被击中。
我自然不会任由体力一直被消耗。
眼中一道幽蓝之光闪动,在长鞭再一次劈打下来时,我侧旋身避开,比长鞭先一步飞起,在它跟随雁儿的走位试图追赶我时,我已来到雁儿的身边。这一组动作,我在转瞬间完成。
长鞭的威力虽大,但它属于长距离武器,一旦和对手的距离拉近,它再无优势可言。
闪电般的速度出手,我双手抓起她使鞭的手臂,用力,只听一声脆响,她的右手臂关节处脱位。
使用长鞭的人,多为狠角色,雁儿也不例外。众所周知,手臂脱臼的疼痛感很强,可雁儿始终没吭一声,只咬紧牙齿,见我松开手后迅速后退,与我隔开一段距离,用恶狼般的眼神盯着我。
看见她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雪狼秘笈”这四个字。
雁儿的一身功夫和意志力修来不易,本想放过她,她却做了一个让我寒心的动作。
她抬起左手,捏住下巴,揉了几下,用力,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这个面具虽然被叫做人皮面具,但并不是由人皮制成。江湖上和官府都明文禁止使用人皮制作的面具,如有违反者,将受到最严厉的刑法。所以一般被称作人皮面具的面具,都是由猪皮或是由药物、木屑和布料混合制作而成,手感与皮肤类似却不同,但在视觉上与人体的皮肤无疑。人皮面具的仿真度的高低,取决于工匠的手艺的高低。
我曾说过,在彩七杀的当届杀手中,红的易容术天下无双。
“你是谁。”我看着她,冷冷的问道。
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孔上露出妖媚的笑容:“看不出来吗,我是彩七杀的红杀手。”
“你找死。”我回道。
我眼中的幽蓝之光如烈火般燃烧。我瞬间来到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喉咙,顿时,手中响起了关节移动的声音。
只须再有一秒,我肯定,她会死。
不巧,又一道邪风。
眼前突然出现另一个人影,我的防备意识被激起,抓在“雁儿”脖子上的手迅速收回。没想到那人影一晃,竟带着“雁儿”一起消失了。
又是一个突然出现的轻功至高者。
江湖上极善于轻功的人,也一下子变得太多了吧?
还好只是救人,要是他们二人联手对付我,我大概要用上好几层的雪狼秘笈了。我自嘲的摇摇头,踱步走进卧室,顺手把门关好。
彩七杀的红杀手擅长易容术,在江湖上毫无悬念的排名首位;彩七杀中,我是例外,一直以真面目示人;一般而言,只有唯一的地位高者才可以知道其他人的长相,在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七个代号中,只有紫,是唯一的地位高者。
也许我并不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我的同伴,但是我却能很快分辨出,哪些不是我的同伴。
今天这位假冒雁儿的女子,虽然易容术很好,在夜色中、在烛火照射下成功欺骗了我的眼睛,但是她不是红,也永远都无法成为红。
原因很简单,尽管彩七杀是杀手组织,它的历届成员却是最真诚的人,也只许是最真诚的人。我们对于彼此来说,是兄弟姐妹般的存在,我们志同道合,荣辱与共,我们绝对不会对彼此心狠手辣。刚刚在院中的这位女子,明显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很快,不远处的主院和西厢房相继传出动静,我听见有脚步声快速的朝我的房间走来。
敲门声。
“上瑜,你这边没事吧?”云清麟的声音。
蓝上瑜,是我的另一个名字,我把它告诉过云清麟。
我从房间内的阴暗处走出,打开门,抬头看见微弱月光下的云清麟。
“东厢房有一个小刺客,已经被她的同伙救走了。”我用平常的语气对他说。
云清麟却看向我的身后,问:“房间里是什么香味?味道有些奇特。”
“长梦香,香气中含有损伤头部的物质,轻者使人致幻,重者夺人性命,属于剧毒香。”我回答说。
云清麟很诧异,说:“原来真的有这样有毒的香。”
我回道:“长梦香不止存在于传说中,它已经被实实在在的制作出来。不过长梦香的扩散速度快,现在屋里已经只剩下几丝几缕了。”
我话中有话,委婉的夸赞他的鼻子灵敏。
一队侍卫来到云清麟的身后,他们是云府随行的侍卫。
云清麟转头吩咐:“把东厢房也仔细检查一遍。”
侍卫们领命,三人组成一小队,四散开。
我让出房间,又走到院子中央,看向我曾藏身的屋檐。
云清麟递过来一根银针,说道:“这是凶器。刺客戴着人皮面具,化装成别院里的小厮,在子时同时对我和潘语辰动手。”
又是银针。
“潘小姐怎么样了?”我问道。
“她提前布置过自己的房间,躲过了刺客。”云清麟说的隐晦,我仔细体会他这句话的意思,想到一种精心打扮、邀约房里吃小厨房餐的情形。
“今夜的刺客武功高强,是专业的杀手。”云清麟继续说。
我又听明白了,他怀疑今夜是彩七杀安排的行动。
“大公子,东厢房的侍女找到了,也是中了迷药,正躺在床上。”侍卫队长前来汇报。
“知道了。在这里安排两组人轮班值夜。”
“是!”
“不滥杀无辜,是彩七杀的风格。”云清麟说的更明确了。
今夜的刺客,是花了心思设计、实施这些行动的。能够了解彩七杀的风格并不难,因为彩七杀在杀手组织中独树一帜,这是众所周知。我此刻思考的,是“雁儿”来去无踪的同伙,这样的身手,为什么要冒充彩七杀?他们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嫁祸彩七杀,那么他们的计划必定是处心积虑,也必定不会只是我们看到的这些。
“再去休息一会儿吧,现在离天亮还早了。”云清麟说。
我停下心中忖量,回道:“好,那我就先回屋了。”
屋里被侍卫点上两盏烛灯,我静站片刻,等院子里只剩下巡夜的几人后,抓起桌上的两颗小点心,扔向两边,将烛火熄灭。
走回床边,和衣躺下。
脑中回想化装成雁儿的女子的容貌。她的长相很有特点:眼框微陷,浓眉大眼。她面部的整体骨骼不突出,有易容的先天优势。不知道她是提前潜入潘家别院,一直扮演雁儿,还是今日才和其他几位同伙来到这里?
如果他们已经扮演各自的角色多日,说明这个计划早已制定实施;如果他们是临时起意,那就表示他们在短时间内观察将要扮演的角色,并成功伪装。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肯定了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
此外,百变书生也在今日午时左右出现,他们是否属于同一个组织,参与同一系列的行动?很明显,自称是辰天灵的黑衣假面人和百变书生相识,那么这名女子和黑衣假面人,也有可能认识。
今夜救走女子的人又是谁?来无影去无踪,和黑衣假面人会是同一人吗?还是另一位轻功极高者?速度太快,我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身材,就连性别也不确定。
外面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想不通的问题不再去想,很快也就睡着。
一夜无梦,睁开眼时,天已亮。
雁儿已经醒来,经医者诊断并无大碍。潘语辰又给我调来一个侍女,叫做雀珠,和雁儿一样:话不多、又很能干。
吃过早饭,潘语辰提出要与我们一同去往黎州闻思山庄。她已让侍女收拾好一马车的行李,看样子并不是询问我们的意见,而是通知我们她的决定。
云清麟皱起眉头,对她说:“你昨天刚被行刺,此时和我们一起赶路,很不安全。你还是回柳州州府,加强防范才好。”
潘语辰不为所动,说:“正是因为不安全,才要和你们待在一起。万一我回去的路上遭遇不测,岂不是太悲惨了。”
“我会护送你回州府的。”
“我还是觉得和你们待在一处更好。”潘语辰说完,便直接出门,上了云清麟的马车。
真是位有性格的女子。
我也拎起行李出门。原打算单独骑匹马或是乘一辆小马车,然而放眼一看,车队里并没有多余的马或车,于是只好在关星轶闪烁晶亮的眼神中,也上了云清麟的马车。
潘语辰依旧很厚道,她只占了小桌后的半个横椅,留了宽大的右侧横椅给我。我很高兴,一屁股坐在中间,包括衣摆在内,足足占了大半个椅子。
不一会儿,云清麟也掀开门帘,看见潘语辰正摆弄桌上的茶具,看见我一副深思的模样面朝窗外。他走到潘语辰的身旁坐下。
好想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我在心里默默念叨。
我们这一行队伍中有七匹快马和三辆马车,其中两辆马车装着行李。除此之外,还有两队便衣侍卫远远的跟在后面,其中的一队侍卫,我已在昨夜见过。
队伍绕过林城城区,穿过城界线,进入柳州洪城。
两个时辰的行程,一路平静,不见异常。
潘语辰时而安静,时而不停的说话。经对比,我发觉三人同处比起我和云清麟的二人相处要热闹的多,虽然这其中并没有我什么事情,因为我在车里除了看风景就是躺下睡觉,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若无其事的家猫。
午饭的地点是官道旁的酒楼,酒楼整体上干净大气。
跳下马车,活动筋骨。
潘语辰看起来依旧精神十足,率先走进酒楼。她走路带风,小厮看见她,忙跟着过去伺候。
至此,我看明白了:有她在,万事省心。
席间,小厮给我们介绍官道附近的景点:“我们洪城有世上罕见的石英砂岩、峰林峡谷地貌,景色秀美,风光独特,空气湿润,居民以山民为主。”
“洪城人一向好客,不过有个例外。顺着官道往西走,在临近籽州石城的州界处,有一个尤溪谷,是被长期租下的私人山谷,那里禁止外人进入,几位客人千万要注意了。”
不巧,我们计划的路线,正是沿着官道一路西行,途经籽州的石城,再北上穿过籽州潭城,进入黎州。
令人慰藉的是,我们接下来的一段行程还是在官道上走,所以只会远远的路过尤溪谷。